第2章
他又一次听到了盛知渺的哭喊声，求救声。
时隔半年，这些让他夜不能寐，日日煎熬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他耳边。
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无情到极致的话音：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也永远没有机会恨我。”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一生一次的婚礼就这样举行。”
“毁掉一场婚礼来祭奠我和熙熙的爱情，我，甘之如饴。”
顾云琛的脸，一寸寸灰白下去，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时，助理匆匆赶来，硬着头皮说道：
“顾总，别墅那边的人说，盛小姐一早就出门了。”
“我让人去查，但是，只查到了她今天早上的出境记录。”
6
这场婚礼如他所愿，彻底成了他和陆熙爱情的祭奠。
只是不知道，他还满意吗？
他突然疯了似地冲上去，不是去关掉录像，而是用力重重地撞到屏幕上。
大荧屏应声倒地，重重砸在酒店大厅，碎裂的玻璃将顾云琛的手扎得鲜血直流。
可他却恍若不觉，只是魔怔一样地去救盛知渺：
“渺渺，我来救你，我这就来救你。”
“你别怕，啊，你别怕。”
鲜血染红了一地的鲜花，直到屏幕上的声音戛然而止，顾云琛才痛苦地哭了出来。
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一样沙哑难听：
“我后悔了……”
“看到你浑身发抖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回头看。”
“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我害怕你知道真相，我更害怕你恨我。”
“一闭眼，都是刀刀凌迟。”
于是他告诉自己，是为了陆熙，是为了祭奠他和陆熙短暂的爱情。
一遍又一遍的洗脑，到最后，连他也信了。
现在，那把悬在他头顶让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利刃，终于在他最幸福的这一天落了下来。
一刀毙命。
明明不见血，却让他致命封喉。
顾云琛惨白着脸，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落下来，他就那样跪在一地碎渣里。
孤独得仿佛一座雕塑，直到很晚很晚。
玻璃碎片里，倒映出他面无血色的脸，也将他的模样切割得支离破碎。
同时切割成碎片的，还有他哪颗无处安放的心脏。
可这一次，他再也等不来那个爱他的姑娘，也再也等不到自己想娶的新娘。
不知怎的，顾云琛突然想起来，盛知渺让他在医院里发誓的场景。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神采，就那样看着他，审判他。
仿佛透过一切将他阴暗、肮脏的内心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渺渺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她让他发誓，他不敢。
他以为只要办了婚礼就好了，他会用一生去弥补她，用一生去爱她。
可现在，誓言的子弹正中眉心。
他，顾云琛，永失所爱，孤独一生。
夜色浓稠让他害怕，顾云琛从一地狼藉里艰难的爬起来。
早上还热闹的婚宴大厅，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助理站在门口，担心的守着他。
顾云琛整理好身上的西装，视线落在他和盛知渺的婚纱海报上。
痴痴看了许久，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许久没说话，一开口，就是哑音，但眼底却闪烁着摄人的光：
“去查一下，渺渺她去哪儿了。”
“还有，这些视频和照片，是谁给她的。”
7
离开顾云琛后，我独自旅居在国外的小镇上。
小镇很安静，也没什么人。
我的心情也逐渐平和，不在总是歇斯底里的崩溃，心理医生告诉我，自然疗愈胜过药物治疗。
他让我逐渐降低对药物的依赖。
那些折磨得我夜不能寐的噩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苏远摘下口罩，英挺的脸上写满诚恳，朝我扬起一抹笑：
“要不要去喝一杯？”
来到小镇的这三个月，我和苏远从一开始的医患关系，逐渐熟悉，到如今已经处成了朋友。
我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迟疑道：
“喝酒不影响药效吧？苏远，你要是知道我三个月前一度想自杀，肯定不敢邀请我喝酒。”
苏远微一挑眉，不置可否：
“喝酒能让你开心，比大把大把的苦药更有效。”
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
苏远带我去的小酒馆，里面人很少，也安静。
但我酒量不好，一杯喝下去，眼前就已经出现重影。
心口一疼，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看到了……顾云琛？
我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子里甩掉，他现在应该已经和陆熙结婚了吧？
我怔怔地看着苏远笑，只是，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苏远，你是心理医生，你说，心丢了，要怎么把它找回来啊？”
昏暗的灯光下，苏远的眼睛漂亮得让人心惊。
他突然俯身靠近我，用纸巾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声音惑人：
“换一颗。”
我有些茫然地朝他看去，换一颗？
脑子有些蒙，我许久没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我又很想靠近他。
是一个人孤独太久了的后遗症吗？
苏远温热的呼吸洒在我耳边，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不自在极了。
伸手按住有些发慌的心脏，我手足无措的往后缩。
苏远轻笑一声，整个人朝我倾身下来。
他说：
“盛知渺，你想不想……”
变故就是这一瞬间发生的。
斜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举起拳头重重朝着苏远砸去，狠厉又熟悉的身影让我脸色瞬间煞白。
顾云琛和苏远扭打在一起，几乎是拳拳到肉。
沉闷的声音仿佛击打在我的心上。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昏暗的日子，无法自救，被他掌控在掌心的日子。
顾云琛猩红着眼，视线落在我身上，艰涩的露出一个笑：
“渺渺，我找你找的快疯了。”
“你想不想我？”
8
我抽离的神魂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落回原地。
下意识的，我就想逃，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遇到他。
苏远将顾云琛踹翻在地，吐掉口中的血沫，轻飘飘的扫了顾云琛一眼后，起身朝我走来。
“吓到你了？”
我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苏远，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此刻的我脸色白得吓人，声音也不自觉的发抖。
顾云琛的出现，打破了我好不容易修筑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像我生命里黑暗的深渊，总是能轻易地吞噬掉我的一切。
苏远被我这样子吓到，温暖的大手抓住我冰冷的指尖，低声说道：
“你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顾云琛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痴痴地落在我身上，眼泪在满是鲜血的脸上划出一条泪痕：
“渺渺，你又要丢下我了，是吗？”
“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在这里的时候，有多开心。”
“我找了你好久，可你哥把你所有的消息抹掉，他让我满世界的乱蹿，但我找到你了。”
“渺渺，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段时间，他消瘦得厉害，眼底布满血丝。
那样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灼出一个洞。
我反手紧握住苏远的指尖，混沌的酒意化作层层冷汗，让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苏远，走，快走，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苏远紧紧握住我的手，带着我快步离开。
我慌乱地拉开车门钻进副驾，几乎是顾云琛冲出来的瞬间，苏远就发动车子疾驰离开。
后视镜里，我看着顾云琛僵站着的身影，害怕得快要死掉。
那些记忆太深刻了，他的存在带给我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离开顾云琛，几乎也成了我的求生本能。
车上的两人一直沉默着，我低着头，庆幸苏远保持着边界感。
许久，他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开口问我：
“现在，去哪儿？”
“要不去我家？”
乍然见到顾云琛的冲击让我害怕得只想逃。
冷风一吹，我从慌乱里清醒过来。
对苏远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送我回家吧，今天，谢谢你。”
苏远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后视镜里，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要不要我去处理？”
顾云琛是我的心魔，他潜伏在心脏最深处，随时随地叫嚣着将我吞噬殆尽。
我逃了，躲了。
可今天他的出现，把我的心撕扯开来，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
这一刻，我不想逃了。
“苏远，你说得对，丢了的心，换一颗就好了。”
“我不想逃了。”
苏远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的眼睛，眼尾微扬，笑了：
“好，那我等你凯旋而归，再请你喝酒！”
我重重点了点头。
回到家，我上楼，看着衣柜里那些保守、暗沉沉的衣服，突然觉得可笑极了。
错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封闭起来？
找出剪刀，我把一柜子的衣服剪成碎片。
同时剪成碎片的，还有那段不堪的记忆。
莫名的，我的抑郁症，好像在这一刻自愈了。
我洗了个澡，缩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这一晚，我没在做噩梦。
也不知道，顾云琛在我家楼下抽了一夜的烟。
我换上尘封的裙子下楼时，一眼就看到了缩在驾驶室里蜷缩成一团的顾云琛。
他拧着眉头，睡得极不安稳，昨晚的伤没有处理，此刻已经结了痂。
地上，满是烟头。
我定定看了他许久，曾经那颗爱他，为他跳动的心脏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顾云琛突然从梦里惊醒过来，意识不清地哑声道：
“渺渺……”
我突然就笑了。
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顾云琛清醒过来，看到我，眼里升起希冀的光：
“渺渺，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顾云琛，我们谈谈吧。”
9
向来在我面前从容不迫的人，现在惶恐得像个孩子。
我说：
“离开你之后，我过得很好，生活也很平静。”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来打扰我的生活，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别再纠缠我了，行吗？”
顾云琛眼里的光，一寸寸湮灭成灰。
他张了张口，干裂的唇上起了皮，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纠缠？你说，我的爱对你来说，是纠缠？”
我点了点头：
“是。”
顾云琛突然就笑了，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一下又一下。
他红着眼，不甘心地盯着我：
“我不同意！盛知渺，你是我的未婚妻！”
“你凭什么轻飘飘的一句不纠缠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不知想到什么，顾云琛身上突然爆发处一股戾气：
“是昨天那个男人对不对？你爱上了他对不对？”
“盛知渺，我杀了他，你跟我回国，好不好？”
未婚妻这三个字，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我嘲讽地笑笑，转头对上顾云琛的眼睛，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未婚妻？顾云琛，你把我送进小房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未婚妻？”
“不，恐怕那个时候的我，在你眼里连个人都算不上吧？”
顾云琛痛苦的闭上了眼，他哽咽道：
“我后悔了，渺渺，我早就后悔了……”
“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后，尽量平静地说道：
“你还记得陆熙画展上你说过的话吗？”
顾云琛有些茫然，他忘记了。
呵。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说，是我犯贱，才会被人侵犯。”
这句话，让狭窄的车内瞬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我不敢想象，如果就那样轻易的原谅了他，我的后半身会在怎样的困境里挣扎。
他会美化自己的行为，到最后，忘记自己犯下的错。
这件事，会成为扎在他心底的刺，磨得他日夜难安。
而我，我这个受害者，会成为他倾泻情绪的对象。
我甚至能想到他会怎么说：
“如果不是你犯贱，他们怎么会侵犯你？”
“都是你的错，你但凡洁身自好一点，谁敢碰你？”
顾云琛白着脸，有些急切的解释道：
“不是的，渺渺，那只是我慌不择言乱说的，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骂我。”
“渺渺，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求你，别那样看我。”
我收回视线：
“所以顾云琛，你走吧，离开我，忘掉我。”
不知我这句话怎么刺激到了顾云琛，他突然就疯了，声音狠厉地朝我道：
“不行！我不同意！”
“你不就是怪我让人凌辱了你吗？”
“好！那我赔给你，我赔给你！”
10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踩死油门，车身狂飙而去。
最终，车子在酒吧门前停下，顾云琛拽着我下了车。
“渺渺，我陪他们睡一次，我们就扯平，好不好？”
我脑子轰的一声，只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顾云琛没等我回答，冲进了喝得醉醺醺的人群，然后，开始脱下身上的西装、衬衣……
四周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起哄声，有男人摇摇晃晃的朝他走去，拽着他的手就要往暗处去。
我突然觉得恶心。
可是，心底竟然升起奇异的平静感，顾云琛，世界上是没有感同身受的。
但我也很想看看，针扎在你身上，你会不会疼。
我斜倚在酒吧台阶处，目光一片平静。
顾云琛不断地转头看我，眼里闪过哀求。
他在等我冲过去，骂他，然后带他离开。
可看到的，却只是我戏谑般看好戏的目光。
顾云琛绝望地闭了闭眼。
就在那些人开始对他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猩红着眼怒吼出声：
“滚开！”
“别碰我，都他妈给我滚开！”
他脚步不稳的冲了出来，蹲在路边，不停地干呕。
吐到最后，瘫坐在那里，满脸是泪。
我慢慢地走出来，站在他身边，眼里平静无波。
“这就受不了了？顾云琛，你的爱可真拿不出手。”
蹲在地上的人身形一僵，试探着来握我的手，声音沙哑：
“对不起……”
我抬起手，对着他的脸狠狠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很快，他的脸上浮起一个清晰的指印。
顾云琛没躲，生生挨了。
我说：
“我们两清，不再见。”
说完，我径直离开。
顾云琛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咽出声。
自那以后，我很久没有听到顾云琛的消息。
他仿佛真的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直到我收到陆熙发来的消息：
“救救我，知渺，求你救救我。”
“顾云琛他疯了，他要我给你赔命，你救救我好不好？”
我皱了皱眉，拉黑她的号码，这两个人的事情，我半点不想挨边。
半年后，我和苏远回国参加哥哥的婚礼，再听到顾云琛的消息，恍若隔世。
他从国外回来后，彻底疯了。
把陆熙囚禁在地下室里，反复凌辱折磨。
陆熙发给我的那些求救消息，也是得他授意，想把我骗回来，只可惜，我没有上当。
我和苏远订婚的消息传回国那天，顾云琛酒后开车，冲下了高架，车毁人亡。
而陆熙，被解救出来后，神智失常。
总是缩在角落里，喃喃哭求：
“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听到顾云琛死的消息，我顿了顿，但很快，又释然。
苏远担心我的状态，一直牵着我的手。
我笑了笑，伸手接过嫂子递来的手捧花。
未来，我也会奔向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