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楔子,瞬间楔入了剑拔弩张的氛围里。
“律师?”
孙教授审视地看着她,眼中的怒火并未消退,只是多了一丝警惕,
“呵,这就是你们有钱人的一贯做派吗?拿法律文书来施压?!”
傅亭远也一脸不屑地瞥向姜黎,他最烦的就是他哥身边这些装模作样、拿腔拿调的精英。
他嗤笑一声,吊儿郎当地开口:
“我哥给你多少钱啊,这么卖力?让他自己来跟我说,你算老几?”
傅司寒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已经预感到,这个弟弟会把事情搅得更黄。
然而,姜黎像是没听见傅亭远的挑衅。
她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依旧专注地看着孙教授,语气诚恳。
“孙教授,我理解您的愤怒。
任何一位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伤,都会有您现在的情绪。
我作为律师到场,不是为了恐吓或推卸责任,恰恰相反,是为了确保这件事能得到一个最公正、最有效、也最能抚平伤害的解决。”
她微微侧身,目光终于落在了傅亭远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至于你。”
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傅亭远先生,在你质疑我的身份之前,不如先弄清楚你自己的处境。”
她没有拿平板,但那些法条就像刻在她脑子里一样,信手拈来。
“根据法律法规,殴打他人,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
傅亭远梗着脖子,一脸无所谓:
“切,你吓唬谁呢?”
“我不是吓唬你。”
姜黎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根据周特助传来的医院初步诊断,孙淼同学,鼻梁骨骨折,伴有轻微脑震荡。
这样的伤情,大概率会被鉴定为轻伤二级。”
她顿了顿,看着傅亭远脸上那点满不在乎的表情开始龟裂。
“一旦构成二级轻伤,案件性质就完全变了。
你将面临的,是故意伤害判决。即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三年?”
傅亭远的声音第一次变了调,那点少年人的虚张声势,在冰冷的法律条文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傅司寒站在一旁,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骂过傅亭远无数次,用尽了各种威胁,却从未像姜黎这样,用几句平静的话,就精准地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御。
“这还不是最坏的。”
姜黎的补刀冷静而致命,
“你是傅司寒先生的弟弟,但这个身份不是你的保护伞,而是悬在你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旦此事诉诸法律,媒体会如何报道?
傅氏子弟涉嫌校园暴力,仗势欺人?你猜,这样一条新闻,会让傅氏的股价跌几个点?一个点,就是数以亿计的蒸发。
你觉得,你闯的这个祸,和你从你哥那里拿到的零花钱,哪个价值更高?”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傅亭远的心窝。
姜黎:这破小孩,当初看书的时候就看你不爽,今天逮到这个机会,真得狠狠地整治你了。
傅亭远下意识地看向傅司寒,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慌乱和恐惧。
姜黎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
“你用你哥哥辛苦维系的企业声誉,为你个人的愚蠢和暴力买单。
你伤害的不只是一个同学,更是你哥、是傅氏成千上万员工的饭碗!
现在,你还觉得你很威风吗?”
傅亭远彻底蔫了。
他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可怕。
孙教授眼中的怒火,已经变成了复杂和深思。
他没想到,对方请来的律师,第一件事不是袒护,而是把自家人训了个狗血淋头。
这番“内部清理”堪称手起刀落,不仅打傻了傅亭远,也让傅司寒看得叹为观止。
他一直头疼的家族烂摊子,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在姜黎面前,就像一个被精准计算后拆解的精密零件,所有弱点和命门都被暴露无遗。
教训完傅亭远,姜黎这才重新转向孙教授,态度恢复了之前的谦和与尊重。
“孙教授,非常抱歉,让您见笑了,我们对傅亭远同学的管教确实存在严重失职。
现在,我想跟您谈谈解决方案。”
她提出了一个三步走的方案。
“第一,关于孙淼同学的伤情。我们将无条件承担所有的医疗费、后续的康复费、营养费,以及一笔足以表示我们歉意的精神损害赔偿金。
具体数额,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保证会让您和家人满意。”
“第二,关于傅亭远同学的道歉,他会立刻跟我们去医院,当面向孙淼同学进行最诚恳的道歉。
并且,他会亲笔书写一份不少于三千字的深刻检讨,在我们和校方共同监督下,在A大校内公告栏公示一周,接受全校师生的监督。”
“第三,关于校方的处分,我们完全尊重,并无条件接受A大校规对傅亭远同学的一切处罚决定。
无论是记大过还是留校察看,我们都认为这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我们希望他能真正吸取教训,而不是凭借家世背景逃避责任。”
这套组合拳下来,孙教授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戾气。
他是一个知识分子,讲道理,要的是一个态度和公道。
对方没有用钱来羞辱他,没有用权势来压迫他,反而把姿态放得比他预想的还要低,处理方式甚至比他自己要求的还要严厉。
当众检讨,尊重学校处分,这已经不是息事宁人,而是真正的刮骨疗毒了。
他沉默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你们真能做到这样,我可以代表我的儿子,接受和解。”
事情,就这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效率,走向了解决。
傅司寒全程像个局外人。
他只需要点头,然后看着姜黎条理清晰地与孙教授沟通细节,安排傅亭远去医院道歉,再与接到通知赶来的校方领导进行交接。
那个桀骜不驯的弟弟,此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跟在姜黎身后,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连一个反驳的字眼都不敢有。
事件解决,两人重新坐上车时,傅司寒看着窗外倒退的校园景色,还有些恍惚。
这就……解决了?
困扰了他和他父亲多年,像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傅亭远,就被姜黎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几段话,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侧过头,看着正在用手机回复邮件的姜黎。
她神情专注,仿佛刚才解决的不是一场一触即发的家族危机,而只是完成了一份普通的报表。
“你是怎么做到的?”
傅司寒忍不住问。
姜黎从邮件中抬起头,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化微笑:
“傅总,这属于我的核心业务范畴。
通过精准分析冲突各方的核心诉求与心理弱点,运用法律知识、谈判技巧和危机公关策略,达成对甲方最有利的结果。”
傅司寒无语。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官方解释。
他想问,为什么他花了那么多年都搞不定的弟弟,她一出手就解决了?
但他问不出口,那显得他很无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姜黎。
傅司寒眼皮一跳,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点开邮件,一份新鲜出炉的账单赫然在目。
傅司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条“思想训诫服务”上。
后面的“按次收费,效果持久”八个字,仿佛带着嘲讽的电火花,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八十五万!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处理家事,而是在看一场由他独家赞助,史上最昂贵的行为艺术。
他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却看到姜黎正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眼神无辜又专业,仿佛在说:
“傅总,这个价格,买您弟弟未来十年的安分,是不是很划算?”
傅司寒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划算?
好吧,这个女人又一次成功地说服我了。
他认命地拿起手机,麻木地操作着转账。
随着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他彻底瘫倒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姜黎的手机也适时地发出了到账提示音。
她收起手机,心情愉悦地发动了汽车,宾利平稳地汇入车流。
“傅总,事情已经圆满解决。现在是返回公司,还是去医院探望一下孙淼同学,以示您作为兄长的关怀?”
傅司寒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回公司。”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算一算,自从认识姜黎之后,他到底花了多少冤枉钱……不,也不算冤枉。
车内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傅司寒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那个……思想训诫,真的能持久?”
姜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笑容自信而迷人。
“傅总请放心,我提供售后服务。如果一年内出现不稳定,可以返厂免费重训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