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大海接壤的筮族领地上，每月的初一都是筮族采珠人交付鲛珠的日子。收缴上来的鲛珠，也是向启臻国纳岁贡的主要来源。
在这一天，族中所有以采鲛珠为生的族人们都会汇聚到海边的礁石上，那里设立了一座古朴的缴珠亭，亭子的牌匾上写着几个“日进斛珠”的大字，意在鲛珠源源不绝涌入筮族。
坐在缴珠亭正中间的，正是筮族的督检大人——雷清朗，他肥头大耳，身材臃肿，坐在一把太师椅里动一动都显得费力。可即便是长成这般慵懒模样，他的脑子也很灵活，记忆里也是一等一的好。
谁家的鲛珠品质好不好，他一抬眼就能分辨出来；谁家几个月前少交了几颗鲛珠，也别想躲过他的法眼，非叫人悉数补上不可。
时辰已经不早了，金色沙滩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他们大都穿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粗糙，背着背篓，向着缴珠亭汇集过来。
不一会儿，缴珠亭就汇集了不少人，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那些手无寸铁的族人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每月总会有几个采珠人颗粒无收，没法交上足够的鲛珠，一顿挨打都是寻常事，事后拖欠的鲛珠也别想一笔勾销。
因为没有一人伸出援助之手，只是冷眼旁观，让这场骚动很快就草草收了场。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鲜血淋漓的人被两个族人抬出人群。没走多远，他们就把那人丢在一处裸露的礁石上，再没去理会，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
“呸！真晦气！一顿揍都不解气，害得我们俩好一顿辛苦，就丢在这里，随他去！”
……
呼呼的海风带着夕阳西下的丝丝凉意，吹拂着闻甫楠半张红肿的脸庞，他的一只眼睛肿得厉害，充满了血丝。衣服被人撕破了，还散落着与人撕扯间散落的斑驳血迹，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礁石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发出低低地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睁开一只模糊的眼睛，脑袋里嗡嗡的，只觉的恶心眩晕。许久他才听清楚，呼唤他的声音。他斜过脸去，发现身旁跪着早已哭红双眼的涓涓。
闻甫楠艰难地抬起手，给涓涓拭去脸上的泪水。闻涓涓看到阿爹终于醒来，立刻扶起他。
闻甫楠坐起身，小心地捧起阿涓红彤彤的脸颊，轻轻拭去涓涓眼角的泪水，安慰涓涓：“别哭了，阿爹只是受些皮外伤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阿爹，那些人为什么要伤害阿爹？”闻涓涓红着双眼，一边抽泣，一边询问。
“我的小阿涓啊！”甫楠紧紧抱着阿涓，泪水湿润了眼眶，“孩子，你还小，很多事都还不懂！每个人都有他应该做的事，如果没做好就会受到惩罚。”
“是鲛珠吗？是阿爹没有交上足够的鲛珠吗？都是因为我……”
闻甫楠轻轻抚摸着涓涓的小脑袋，微笑着说：“没事的，不就是挨一顿揍嘛！你阿爹身强力壮，只要我的阿涓一切都好好的，什么都是值得的。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来了？”
“是，是……婶婶和家里的两个男孩子……他们去街市上采买物品……”阿涓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是隔壁的赵大娘告知我的，我一直等不来他们，就自己跑来了。”
“阿涓，即便等不来他们，你也不该一个人来寻我啊！”闻甫楠微微蹙眉，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阿爹，我并不是阿爹唯一的孩子，对吗？”阿涓怯生生地问。
闻甫楠没有回答，看着小小的阿涓，心中满是愧疚，有些话堵在胸口，始终说不出口。
“阿爹，等我长大了，阿爹就可以给我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嫁出去，阿爹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最终还是闻涓涓先开了口，打破眼前的僵局。
“阿涓，告诉我，是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胡话！”闻甫楠脸色更红了，他又气又恼地说，“你一直待在后院养伤，哪里听来的，我这就去给他们点教训！”
闻甫楠好不容易救回涓涓，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此刻，任何人都别想夺走他的小阿涓。
在阿涓的记忆里，她从没见父亲像今日这般动怒，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慌张地无处安放。
“是不是阿涓说错了什么？”
“阿涓没有说错，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同阿爹说。有阿爹在，阿爹替你撑腰！”闻甫楠坚定地看着涓涓，“咱们回家，阿爹给你做好吃的！吃饱了，阿爹去给你出气！”
阿涓虽不明白“撑腰”和“出气”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感受到阿爹是打心底爱护她的，只要待在阿爹身边就是温暖的家。
晚风微微地吹，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虫鸣，还有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微光，一路伴随着他们父女俩。闻甫楠扶着小小的阿涓，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
和煦的日光洒在宁静的小院落里。这段时日的休养，闻甫楠身上的伤总算恢复了大半。
可是，这段时间家中不但没有进账，还要支付几十两的医药费，家中仅剩的一些钱粮都快要见底了，这可愁坏了家中的女主人——锦娘。
“本想嫁你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可如今都快没米下锅了，家中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又平白无故地添了一口人，还说什么远方亲戚寄养来的孩子，只让我少多嘴，忽悠谁呢？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孩子，现在好了，自己又伤成这样，治病吃药哪里不需要银两！我们这一家往后要怎么过活啊！”
锦娘平日里是一个和善亲切且会精打细算的人，靠着和闻甫楠用鲛珠换来的收入和自己缝补浆洗活贴补家用，日子不说富裕。总算一家人的生活也能支撑下去。
锦娘并不是一个爱计较得失的人，只要不是违背天地良心的事儿，她都是睁一只闭眼一只眼，维系着一家人的和睦。可是，如今家中的顶梁柱倒下了，生活一下没了着落，她也不免要多唠叨几句。
两个男孩儿被闻甫楠一顿教训也安分了不少，再没去招惹他们家的那位“远房亲戚”。
闻涓涓在后院安心住下，想着自己一直在家中白吃白喝，也该帮着锦娘分担点儿家务活了。她来到厨房外，一边低头捡木柴，一边默不做声地听着锦娘的埋怨，心中也是满心的愧疚，她咬了咬唇角，继续低头干活。
她不能告诉锦娘，阿爹的伤是因为没交上足够的鲛珠才被人打伤的。阿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家里人实情，否则她就更没法继续待在这个家里，也没法待在阿爹身边了。
闻甫楠躺在床头，也是一声不吭。
这伤也伤了，治病的钱也花出去了，人没事就是万幸，其他的就随锦娘说去吧！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没过几天，清晨时分，一群彪形大汉模样的人冲进了闻甫楠的家中，小院的宁静一下子被这群不速之客打破。
他们大声地叫嚷，一脚就踹倒小院的篱笆，踩烂才刚刚出芽的菜苗，砸破放在墙角的一口大水缸。锦娘夜里浆洗过的衣物还挂在小院中晾晒，也被那群人疯狂地扯下，丢在菜地里，反复肆意踩踏。隔壁邻居家饲养的鸡遛弯儿都被吓得扑腾起翅膀，尖叫着四散逃离。
等到闻甫楠一家人被外面的动静惊扰，一出门看到自家院落一片狼藉，再看着眼前这群人的阵势，每个人都吓得不轻。
“闻甫楠在哪里？我们要的鲛珠呢？”
在这群人中，走出一个皮肤黑黑的，鼻头上长着一颗瓜子壳大小的黑痣的中年男人。他满脸横肉，身材臃肿。他走起路来，肥硕的大肚子也跟着一摇三晃。
那人的走路方式滑稽十足，这可把闻甫楠的两个儿子逗乐了，指着那人的肥肚子哈哈大笑。
“闻伯镇，闻仲齐，不要在督监大人面前胡闹，还不快快退下！”
闻甫楠顿时吓得不轻，怒斥自己的两个无知顽童。
督检大人是何等人物，掌管着整个筮族的鲛珠买卖的大权，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亲自来这里呢？
“这就是你的两个儿子啊！”雷清朗嘴角微微上扬，不屑地说，“是啊！连鲛珠都交不上，怎么能把两个儿子教好呢？不如让我替你管教管教吧！”
“大人，我这两个儿子都是不中用的，怎么能劳烦大人，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闻甫楠立刻维护起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
“闻甫楠，如今我人来都来了，也不耽误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雷清朗盯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说，“来人啊！绑了这兄弟二人，送去我那里，若是还交不上足量的鲛珠，就让他们兄弟俩吃些苦头！”
“督检大人，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伤在身，实在没法去取鲛珠啊！等我伤好了，一定补上欠缴的鲛珠。”闻甫楠哀求地说，“大人，求你高抬贵手，原谅我这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吧！”
“好啊！纳岁贡的大事也是你能耽误的起的，你是不想待在筮族了！”
督检大人转而又阴阳怪气地说，“不然，我给你支个招吧！你把那鲛人转手给我，这样一劳永逸的方法，你可以考虑一下！”
闻甫楠听到督检大人的话，心中一紧，他是了解这位督检大人的，他的手段极其残暴。
他那里也有关押的鲛人，听说那些鲛人日日被人鞭打残害，鲛珠的品质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若是涓涓的娘亲滟落入这些人手中，还不知道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这时，闻甫楠才猛然想起督检大人曾多次提过，他的鲛珠品质不够上乘，一直在压价。他手里的鲛珠越来越换不出好价钱，原来督检大人早就想从他那里转手鲛人了。这一来一往，督检大人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啊！
“督检大人，让我去取鲛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