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深处的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吞噬着林七矿灯射出的那点可怜光晕。越靠近废弃的九号探巷入口,空气就越发滞重浑浊,陈腐的岩石尘埃气味中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金属锈味,这味道比平时矿坑里的更加刺鼻、更加沉重。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废弃的支撑结构歪歪扭扭,断裂的木质横梁和扭曲的金属缆线散落一地,如同巨兽被撕裂的骨骸。通道顶部不断有碎石和湿泥簌簌落下,打在安全帽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提醒着这里的危险。那声低沉悠远的金属嗡鸣,自那短暂一现后再未响起,仿佛刚才只是林七因玉佩异状而生出的幻听。
但林七的心跳却并未因此平复。掌心紧握着的那枚神秘玉佩,贴着他手臂伤口划破的衣料,散发出一种持续的、稳定的温热感,如同一个沉默而执着的向导,坚定地指向黑暗深处。这温度驱散了矿坑深处的阴寒,也坚定了他探索的决心。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障碍物,手中的矿灯光束谨慎地扫视着前方——一个巨大的、被锈蚀铁栅栏封死的矿洞入口出现在光斑中。
九号探巷。真正的禁区入口到了。
铁栅栏远比想象中粗壮结实,碗口粗的合金柱上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锈蚀,如同凝固的污血。一把比林七拳头还大的铜锁贯穿栅栏中央的铁扣,锁身同样是锈迹斑斑。岁月的痕迹不仅刻在锁上,也刻在栅栏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林七凑近栅栏缝隙,矿灯的光束努力挤进去,只能照亮前方几米处布满碎石和水洼的地面,更深处依旧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的目光落在铜锁上,又落在栅栏底部沉积的厚厚岩屑灰尘上。放弃?不。那玉佩的嗡鸣,那幽光的指引,都指向这里。他绕着栅栏仔细观察。锈蚀严重,但结构似乎还算稳固。靠近底部的栅栏柱之间似乎有些空隙… 林七心中一动,收起矿灯,双手抓住冰冷的合金柱,身体重心下沉,运起林家世代在低重力环境下开矿锤炼出的力气。
“嘿…!”
双臂肌肉贲张,汗水瞬间浸出,在昏暗中闪着微光。沉重的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锈蚀的碎屑簌簌落下。粗大的合金柱在他的蛮力下微微变形!虽然不足以破坏它,但与地面的锈蚀咬合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林七不敢停顿,立刻放下铁栅,转而对付下方。他拿出高周波切割匕首,启动。
嗡——
幽蓝色的高能粒子流在刀尖跳跃,在黑暗中勾勒出危险的光弧。林七矮下身,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开始切割锁扣下方、那根锈蚀最严重的底部栅栏柱。火花四溅,金属融化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他动作尽可能轻柔,每一刀都需避开可能的承重结构。时间在紧张的切割中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铮”的一声轻响,底部一根锈蚀得最为严重的合金柱被切断了一小半!
他再次发力扳动栅栏!
“嘎吱——!”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根栅栏柱被硬生生掰弯变形,底部的锈屑被扯开,露出了一个比狗洞略大的不规则缺口!一股更加浓重、仿佛铁锈与机油混合发酵了百年的腐朽气味从中汹涌而出!
成了!
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和因为未知而产生的些许寒意,林七没有丝毫犹豫。他将矿灯叼在口中,一手护着工具箱,一手撑着冰冷的合金柱,从那个被他强行撕开的通道口,异常艰难地爬了进去。
身体进入废弃矿道的瞬间,阴冷的气息包裹全身,几乎渗透骨髓。空气中漂浮的粉尘在矿灯光束下无所遁形,如同无数微小的幽灵在舞蹈。他立刻站起身,警惕地扫视四周。矿灯的光斑照亮了前方的通道。这里比外面主矿道显得更加粗犷原始,岩壁开凿痕迹更加杂乱,散落着一些早已朽坏不堪的工具残骸——断裂的木柄、锈死的铁器,甚至还能看到几具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矿工骸骨骨架轮廓,在灯下投出诡异的影子。寂静无声,只有林七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这绝对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胸口的玉佩猛地一阵灼热!那热度比此前强烈数倍,不再是温润,而是带着一种滚烫的迫切感,清晰地指向更黑暗的前方!
林七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他举着矿灯,小心翼翼地沿着玉佩“指向”的方向前进。脚下碎石硌得人脚底生疼,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之上。矿灯的光束小心翼翼地扫过每一寸可疑的岩壁、每一个坍塌的角落。没有褐晶矿脉常见的密集斑点光泽,也没有想象中的巨大金属造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与废墟。
失望开始悄然滋生。难道刚才的一切,玉佩的幽光、那嗡鸣的回响,都只是一场错觉?他只是闯入了一个埋葬了无数矿工生命的普通废弃坑道?
就在林七的耐心快要被这毫无收获的寂静磨穿,脚步略有迟疑时,玉佩的光芒陡然加剧!
嗡——!!
这一次,低沉而清晰的金属共振嗡鸣声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震得他心脏一紧!
几乎在同时,他手中的矿灯光束扫到了左侧岩壁上一个不同寻常的“凸起”。
那不是岩石自然形成的轮廓!
林七立刻将光束牢牢锁定那里,快步走近。
一个约莫人头大小、深陷在岩壁内部的凹坑。凹坑底部,几块散落的、沾满尘埃与锈迹的深灰色金属块半掩在碎石之中。这些金属块边缘棱角圆钝,布满撞击形成的凹坑和刮擦痕迹,但它的色泽……即使在如此污浊的状态下,也隐隐透着一股不同于旁边褐色岩石的、更加致密深沉的感觉。是某种特殊的陨铁矿石?但这凹坑的形状,尤其是坑壁边缘的纹理……更像是这些东西被巨大的力量狠狠嵌入进去的!
而且,它们的颜色……林七瞳孔骤缩!这深灰的金属色泽,还有那特殊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家里的杂物间!父亲林战存放“废料”的一个旧箱子里,就有好几块类似的、颜色质地完全一样的金属碎片!父亲将它们视若珍宝,说是某种稀有的“星铁矿石”,能值些钱,但从未拿出变卖,也叮嘱林七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林七之前一直以为那是父亲某次偶然发现的特殊陨铁矿块。但现在,九号探巷深处出现的同类金属块,与胸口这枚发出强烈鸣响和灼热感的神秘玉佩联系在一起……
这绝非偶然!
一个大胆到令他指尖都在颤抖的想法跃入脑海:难道……父亲那些宝贝矿石……就是来自这里?九号探巷的深处?
那么,更深的地方……玉佩强烈指引的终点……是否还有更多?甚至……是玉佩真正感应到的东西本体?
林七的心跳如同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肋骨。他强忍着立刻挖掘这些特殊“星铁矿石”的冲动。玉佩的反应不只是指向这块凹陷坑,它还在更强烈地“拉扯”着他,指向这片埋藏着金属块的岩壁后方、更深邃的通道尽头!
那里,隐藏着什么?玉佩与这些矿石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父亲又知道多少?
无数疑问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林七的思维。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深究。此处极其危险,结构随时可能崩塌。他必须立刻回家!一是为了处理伤口避免感染(矿坑细菌不是开玩笑),二是……他必须立刻看看,父亲的那块“星铁矿石”,是否也会引动玉佩的异状!
他最后用矿灯仔细照了照那个镶嵌着特殊矿石的凹坑,深深记下位置。然后,小心地从地上捡起一块散落的、核桃大小的相同质地特殊矿石碎片塞进工具箱,作为证据。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留恋,在玉佩持续的嗡鸣与灼热中,循着来时路,手脚并用地快速撤离这个诡异的深坑。
当他满头灰尘、带着手臂新添的划伤和一块意义非凡的金属碎片爬出那个被他强行撕裂的入口时,刺骨的寒风和外面稍显清新的空气灌入胸腔,让他有一种短暂窒息后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他不敢耽搁,立刻用碎石和工具残骸尽可能地遮掩那个新开的缺口,恢复成无人踏足的模样,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家中方向狂奔而去。
夕阳的余晖已彻底消失,灰岩星的夜晚来得很快,天空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铅灰色。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但林七的心却是一片滚烫。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屋内的温暖和熟悉的、混杂着铁藓味和简单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哥?你回来啦!咦?你手臂怎么伤了?”林玥清脆又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轻盈地跑过来。
林战也正坐在桌子旁,就着昏暗的灯检查着几件旧工具。他头也没抬,只是沉声应了一句:“回来了?”
“嗯,爹,玥儿。”林七的声音有些喘息后的沙哑,他快速扫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在父亲旁边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蒙着灰尘、装着“星铁矿石”的旧木箱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小伤,不小心划的,没事。”他对林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快步走到桌子旁,将工具箱放下,看似无意地靠近父亲。
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那块墨黑的玉佩,在进入屋子的瞬间,再次清晰地、灼热地跳动了一下!仿佛感知到什么东西就在咫尺之遥。
林七的呼吸屏住了。目标……就在那个箱子里!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在父亲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向他时,目光却死死锁定了角落里的旧木箱。幽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父亲藏起来的矿石碎片……是否也能引动玉佩的神异?
这个答案,或许就能揭开玉佩、矿洞,甚至他母亲身世谜团的一角!
矿洞的秘密,正化作无形的涟漪,顺着这枚神秘玉佩的幽光,第一次,真正地荡入了林七贫瘠却注定不再平静的生活中。微澜已生,漩涡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