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的混凝土壁在低频共振中微微震颤,像被巨人攥在掌心的火柴盒。林默的靴底碾碎了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刺耳的脆响,在这片被嗡鸣统治的空间里,这点声音竟显得格外突兀。他能感觉到触须正在身后聚集,那些滑腻的黑色躯体摩擦铁轨的声响,像条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他胸腔发闷。
前方突然出现岔路,左侧隧道的入口挂着块锈蚀的牌子,“维修通道”四个字被腐蚀得只剩残笔。林默没有犹豫,侧身钻了进去。通道比主隧道狭窄得多,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苔藓,指尖划过能摸到湿漉漉的黏液——是蚀影留下的痕迹,但已经干涸发灰,看来很久没有活物经过。
“嘀嗒,嘀嗒。”
头顶的水管在漏水,水珠砸在安全帽上(不知是谁遗落在通道口的),发出规律的声响。林默数着水滴的节奏调整呼吸,突然发现这频率竟和笔记本最后一页用铅笔标注的摩尔斯电码重合——那串看似杂乱的点划,翻译过来是“左三右四”。
他停下脚步,看向通道两侧的金属检修门。这些门都上了锁,编号从01排到10。林默走到左侧第三扇门前,发现锁孔已经被锈蚀堵死。他挥起扳手砸了三下,锁芯“咔哒”一声断裂,门后涌出一股带着福尔马林味的冷风。
门内是间配电房,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白色粉末,像是某种晶体的碎屑。林默用手电扫过墙面,瞬间僵在原地——墙上贴满了泛黄的照片,全是同一个女孩的笑脸,梳着马尾辫,穿着研究所的白色校服,背景从实验室到操场,时间跨度至少有十年。
照片里的女孩,眼角有颗极淡的痣。
和73号,或者说和陈雨脸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林默的呼吸骤然急促,他冲过去翻看那些照片,在最底下一张找到了张泛黄的学生证:“陈雨,生物基因研究所附属中学,学号20420713。”
20420713。
这个数字像道闪电劈进脑海——是李明藏进保险箱时,他报出的密码。林默猛地想起李明最后说的话:“去找女儿的遗物”,想起那个黑色笔记本里“73号是母巢的第一个模仿品”的记录,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母巢模仿的不是随机的人类思维,它模仿的是这个叫陈雨的女孩。73号脸上的痣,李明脱口而出的密码,甚至“陈雨”这个名字本身,都是母巢从某种载体里窃取的记忆碎片。
“沙沙——”
配电盘后面传来细微的响动。林默抄起扳手绕过去,手电光里,一只巴掌大的畸变鼠正啃食着地上的晶体碎屑。它的背部覆盖着半透明的鳞片,却长着和人类相似的五指爪子,看见光束的瞬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林默没有动。他注意到畸变鼠啃过的碎屑堆里,露出半截蓝色的发带,上面还沾着几根棕色的长发——和照片里陈雨扎马尾的发色一模一样。
“这是她的东西。”林默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为什么李明要拼死回到居民楼,为什么母巢会选择那栋楼作为孵化点。这里不是随机的猎场,是陈雨曾经的家。
畸变鼠突然抽搐起来,鳞片下的皮肤迅速泛青,几秒后就僵硬不动了。林默蹲下身,发现它啃食的晶体正在发光,淡蓝色的微光顺着鼠尸的齿痕蔓延,最终在地面汇成个螺旋状的符号——母巢的印记。
“是抑制剂。”林默想起笔记本里的描述,“母巢会分泌晶体化的抑制剂,控制被寄生体的变异速度。”他用扳手敲下一块晶体,发现里面包裹着根细小的神经纤维,在光线下微微颤动,“这是……人类的神经组织。”
母巢不仅在模仿思维,它在吞噬记忆。这些晶体里封存的,或许就是陈雨的记忆碎片,被母巢当作控制畸变体的缰绳。
配电房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随着低频共振的加剧,墙角的通风口开始往外漏风,带着股熟悉的铁锈味——和居民楼暖气片里的冷风一模一样。
林默的目光落在配电盘最左侧的总闸上,上面贴着张褪色的标签:“地下五层主电源,应急切断授权:A级。”
他走上前,发现总闸的把手已经锈死。林默用扳手卡住缝隙,猛地发力,铁锈簌簌落下,总闸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向下移动。
就在这时,通风口突然喷出黑色的触须,像条蓄势已久的毒蛇,瞬间缠住他的手腕。林默的皮肤被触须上的吸盘灼得生疼,那些青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接触点蔓延,比李明变异时快了至少三倍。
“还有五分钟。”林默盯着手表,17:55。他用尽全力将扳手砸向触须根部,同时另一只手继续扳动总闸。触须剧烈抽搐,分泌出的银液滴在配电盘上,溅起蓝色的火花。
“滋啦——”
总闸彻底落下的瞬间,整个配电房陷入黑暗。低频共振戛然而止,触须像失去骨骼的蛇,软塌塌地垂落,化作一滩黑色的黏液。林默瘫坐在地,看着手腕上蔓延的青纹突然停滞,边缘泛起焦黑的痕迹——温差生效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推开配电房另一侧的安全门。门外是段向下的阶梯,扶手布满铜绿,每级台阶都刻着数字,从4一直排到-5。
地下五层到了。
阶梯尽头的走廊弥漫着白雾,不是赤雾,是纯粹的低温凝结的水汽。林默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看见墙壁上覆盖着层薄冰,那些原本嵌在墙里的触须已经冻成黑色的冰棱,轻轻一碰就碎裂成渣。
走廊两侧是排列整齐的培养舱,透明的舱体里灌满淡绿色的液体,漂浮着各式各样的畸变体——有的长着人类的躯干和昆虫的翅膀,有的是覆盖鳞片的四肢和鱼类的尾鳍,最深处那个最大的舱体里,漂浮着个类似章鱼的生物,无数条腕足上长着人类的手掌,正缓缓攥握。
母巢。
林默的手电光扫过舱体侧面的显示屏,上面跳动着一组组数据:“基因融合度87%”“思维模拟完成度92%”“孵化倒计时00:05:32”。
备用电源即将启动。
他冲到母巢所在的培养舱前,发现舱体是特殊合金制成,扳手砸上去只留下个白印。林默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消防栓上——那里连接着研究所的自动灭火系统,管道里应该还残留着干冰。
“必须破坏恒温系统的核心。”林默想起笔记本里的结构图,培养舱的温度调节器就安装在母巢头部对应的舱壁内侧。他拧开消防栓,将喷嘴对准舱体连接处的缝隙,猛地按下阀门。
干冰带着白雾喷涌而出,接触到舱体的瞬间凝结成厚厚的白霜。林默能听见合金因低温收缩发出的“咔咔”声,他趁机用扳手撬动缝隙,终于在舱体上打开个拳头大的缺口。
淡绿色的液体顺着缺口涌出,落在地上冒着白烟。舱内的母巢似乎被惊动了,那些长着人手的腕足疯狂拍打舱壁,发出沉闷的巨响。林默看见它头部中央有块淡蓝色的晶体,正随着液体的流动微微发光——那是母巢的核心,和配电房里的抑制剂晶体一模一样,只是大了无数倍。
“就是它。”林默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枚燃烧弹(那是麻雀塞给他的),拔掉保险栓,扔进缺口。
燃烧弹在舱内炸开,火焰瞬间吞噬了淡绿色的液体,母巢发出无声的嘶吼,腕足剧烈地抽搐起来。林默看着那块蓝色晶体在火焰中逐渐变黑,突然注意到晶体表面浮现出无数细碎的画面——是陈雨的记忆:在研究所的草坪上追蝴蝶,在实验室里观察培养皿,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或许是她的父亲)拥抱……
这些画面随着晶体的碎裂逐渐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培养舱的玻璃突然炸裂,林默被气浪掀飞出去,撞在走廊的墙壁上。他挣扎着抬头,看见母巢的残骸正在燃烧,那些长着人手的腕足已经焦黑,却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仿佛在最后一刻,还想抓住那些消散的记忆。
远处传来机器启动的嗡鸣,备用电源还是启动了。但这次,没有触须从墙壁里钻出,没有银液渗出地面——母巢已经死了。
林默靠在墙上,看着手腕上的青纹开始消退,留下浅褐色的疤痕。他掏出那个黑色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用银液写的字,像是73号的笔迹:
“谢谢。”
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林默握紧扳手,却看见几个穿着反抗军制服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之前在汽修厂见过的那个女生。
“我们收到麻雀的信号了。”她看着燃烧的培养舱,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你成功了,母巢被摧毁了!”
林默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些逐渐熄灭的火焰,突然想起73号最后变成的那个茧。如果母巢是模仿陈雨的思维,那73号作为第一个“成品”,是否也残留着属于陈雨的意识?那句“谢谢”,是母巢残留的记忆在道谢,还是73号藏在深处的意识在回应?
反抗军开始清理现场,有人递来急救包,有人在拍照记录。林默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推开积满灰尘的玻璃,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星星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很久没有这样干净的夜空了。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大概是残余的畸变体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林默知道,真正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交给反抗军队长:“里面有所有实验数据和受害者名单。”
队长接过笔记本,郑重地敬礼:“谢谢你,同志。还有……麻雀他……”
“我知道。”林默打断她,目光投向城东的方向,那里有微弱的灯光在闪烁,“他说,骰子掷出去了。”
队长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块铭牌,上面刻着“反抗军 林默”:“欢迎加入。重建工作需要人手,尤其是像你这样了解母巢的人。”
林默接过铭牌,金属的冰凉让他想起通风管里的触感。他抬头看向夜空,突然觉得那些星星很像培养舱里的微光,遥远,却真实地存在着。
或许陈雨的记忆真的消散了,或许73号从未真正存在过。但那些在灾难中逝去的人,李明、麻雀,还有无数不知名的反抗军,他们用生命换来的黎明,正在缓缓升起。
林默握紧铭牌,转身走向走廊深处。那里有反抗军在清点物资,有医护人员在处理伤员,有年轻的士兵在擦拭枪支。废墟之上,新的秩序正在悄然建立。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母巢是否还有残留的种子,不知道这场灾难是否会在其他地方重演。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逝去的名字,记得为什么而战斗,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就像此刻窗外的星星,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从未停止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