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十月份我结婚了,结婚对象就是驾校的八字胡,说实话都没来得及了解他是什么样的家庭就草草的把自己嫁了。当时觉得,我是同这一个人结婚,又不去跟他们家一起生活,不会有什么矛盾吧!可真正过上日子,才知道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
他跟我说过,他家是穷山沟里的,有一个弟弟,人口听起来不是太多,结婚后,才知道他们哥三个,他是老大。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家的家风不好。
这样说吧,我们结婚的事情,是自己操办的,酒席是自己结算的,他的父母过来跟着喝个喜酒,就走了。朋友说,他家父母没有结账走了,我说没事,用礼金先给人家结账。这就是我自己找的婆家,在村里不被笑掉大牙,我仍然没有当回事,只想着他家穷,没钱。我只跟八字胡过日子,图个清净。别的我都不计较,只要八字胡对我好,啥事都不是事!
婚后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很快的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我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了,八字胡没有学历,文化也低,也没有技术,他养家太难了,我让他跑运输去,毕竟驾照可以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我还是高估他了,他那点儿微薄的收入,只能解决温饱。
2004年底,为了节省开支,我选择回老家待产,毕竟县里的医院要比省里便宜,就这样,我大着肚子回到了县医院去生产,生产完回来坐月子,母亲跟着过来了,身边没有人帮我,初为人母啥啥都不懂,只能把母亲接过来借用一个月,因为我家大侄子比我儿子大十个月,母亲还要照顾弟妹和我大侄子。
期间,孩子奶奶来看了一次,拎只老母鸡,她们炖好了,把他的其它两个儿子叫过来吃完,擦嘴走了。我和母亲没有见到一点儿肉,八字胡说我吃素,不吃肉,所以没给我端正常,我不挑理,可我母亲还在呢,我不知道山里人就是这个样的。这就是为什么母亲当初极力反对这桩婚姻,母亲说,不管人穷与富,把你当回事最重要。庆幸的是,我们又不住在一起,我在自己的房子里。跟他们不会有过多的交集。人都是相互的,十年看婆,十年看媳。我结婚生子,都不带管我的,她们老了,人家也没打算用我,人家有三个儿呢,不然人家怎么会做事这么绝!
自己生的自己带,这个世界上唯有生我的,和我生的,跟自己是血肉至亲。其他人都是旁系。产后抑郁,我当时不知道这个词的意义,可当母亲走后剩下我一个人,这个小生命怎么这么难带,吃饱了不睡,抱着睡,放下就哭,饿了哭。白天八字胡跑车去,我一个人焦头烂额的,没钱买尿不湿,还得洗尿戒子,自己抱个孩子饭都吃不到嘴里。
我的月子是用来减肥的,生孩子以前一百多斤,生完孩子剩九十来斤,直到现在都没有补上去,我相信了那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如果有人帮一把手,我能出去挣钱,日子会好过的多。
两年间,我身份又多了两个,人妻人母,这种转换让我焦头烂额,习惯了二十几年的我行我素,突然被束缚在房间里,让我焦虑,带孩子的手忙脚乱,就连吃口饭都是奢侈。八字胡的身份转变,我想他也没有适应吧,开始早出晚归,就是在躲清净。谁都能躲的远远的,只有做母亲的在这种濒临崩溃的边缘学习着,忍耐着。没有退路可言,没有捷径可借鉴。
看着这个小生命,一点一点儿的在手心里长大,不由得多了一种成就感,记得生产的时候,整整从早上疼到了晚上,折腾了一天,还是生不下来,为了省钱始终不愿意剖腹产,姐姐劝我说,不行剖了得了,别受这罪啦!我说,没事儿,我能忍,再等等看。其实,就是剖腹产也需要家属的签字,然而,孩子的父亲却没在身边,好像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儿。那时候他把我送回娘家就走了,我身边都是娘家人陪着。
晚上九点多钟,我在产房里生死渡劫的时候,突然停电了,医生喊着快用发电机发电,先点上蜡烛,快!我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了,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医生大声喊着,加油,使点劲儿,孩子头已经出来了。我说,不行了,我不行,麻烦给我肚子上刺一刀,把孩子拿出来吧!
胡闹,孩子头都出来了,你不用力,孩子会大脑缺氧,让你给憋窒息了,母亲在旁边说,闺女,使劲吧,别把孩子伤了。我大脑空白的,我觉得要疼死过去了,医生在旁边嚷着,用力,使劲儿。我浑身疼的零件都散架了,一束强光刺进我的眼睛,护士喊,来电了!我觉得自己要坐起来吹灭护士手里的蜡烛,猛地一着急,随着血水哗啦啦的声音,感觉肚子一下被抽空了。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哎呦妈呀,真不容易,折腾一天,护士说着,咦?孩子怎么没动静,不哭呢?医生接过去孩子,头朝下拎着两只小脚,啪啪啪的拍打着脚心,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哇的一声,孩子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让孩子非哭着来这个陌生的世界,大晚上的可能他还睡着觉,硬要把他从睡梦中拍醒,医护人员松口气,把孩子抱走了,我没敢看孩子的模样,身体如释重负的被母亲和姐姐推回病房。弟弟也在病房等着,还打趣的说,我给你家孩子起个小名吧,就叫停电。
我们这里从来就没有停过电,尤其是晚上,这种现象更没有出现过,你回来生个孩子,把人家电给憋停啦,姐姐也打趣到,我看叫秉烛夜生吧!我在这家医院生了两个孩子,也没像你家这么点背。举着蜡烛生孩子,如果是解放初期,或者是我们出生那个年代还有可能,可是,二十一世纪啦!不可思议吧!姐姐嘟嘟囔囔的说。我去问问医院刚才怎么回事儿,无缘无故给闹这一出。弟弟走出了病房。
不管它了,大人孩子没事就好,母亲给我拽了拽被子说。一会儿弟弟回来说,我问了,人家医院没找到故障,就这么停了几分钟,电工还在纳闷儿呢!排查不出问题,供电局也没有拉闸。幸亏没事儿,如果有事儿,医院就摊上大事儿啦!
冬夜的晚上格外的冷,孩子出生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积雪,没有因为太阳出来,而有丝毫融化的意思。母亲家距离医院有三四公里的路程,积雪覆盖的路面,走上去吱吱的响。母亲开始督促姐姐和弟弟回家,他们谁的家里都有孩子,晚上不能回家太晚了,时间已经到了夜里十点多,孩子被护士送到病房,说,孩子检查完了,一切都好,赶紧喂喂他吧,孩子饿了。
姐姐说,呀,孩子长的好白呀,五官也很精致,真漂亮,就是有一点,老二,你看看,孩子头让你给挤的这么长,头上还有医生往外拽孩子,留下的两个手印,变成了两个软软的水包。母亲,抱着孩子说,长长就吸收了,慢慢头就恢复正常了。
我看了看这个折磨我死去活来的小东西,长的还行吧,不丑,我喃喃的说道。赶紧喂喂他吧,母亲催促我,怎么喂?我茫然的看着母亲,奶水呀,让孩子吃吃奶就下来了,我惊愕的看了看姐姐,姐姐说,对呀!你看我干嘛,你家孩子你不喂?
妈,不是有奶粉吗,你给弄吧!我蒙上被子,假装听不见孩子的哭声,你呀!唉!迟早孩子要吃奶,这有什么害臊的,这就是当妈了,你还以为你是小闺女?母亲唠叨着,老大,先给孩子冲奶粉喝吧!姐姐嗯了一声,喂孩子去了。
我说,你们都回去吧,大半夜了,走回去还得半个多小时,乡下的路连个路灯都没有,拿着手电筒回吧!这孩子爹当的省心里,他们家一个人不来不说,连个电话都没有。这孩子,跟他家没关系,我赌气的说,我的孩子,能生就能养。母亲说,看看吧,当初就觉得他家人不行,连个生孩子的费用都不出,就装不知道呗!别说了,没有他家,咱们不啥事都没耽误吗,孩子的衣服被褥咱准备了好几份,不缺昂,姐姐打断母亲的话。
太晚了,不回去了,就在医院对付一夜吧,弟弟说。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觉,还得把睡着了的给折腾醒,不回就不回吧,看看明天没啥事儿,医生让出院咱就回家。妈,回哪儿?我问,回咱家,弟弟说,没有那么多讲究,我要说不在乎,谁都说不出啥来。母亲,沉默了。姐姐说,不好吧,哪儿有闺女在娘家坐月子的,你不在乎,弟妹那儿也不好说。母亲为难就是因为有弟媳,自己闺女能不疼吗?可弟弟成家了,怎么说也没有回娘家坐月子的道理。我又不是没有婆家,明知道婆家形同虚设,但世俗的眼光会把人给扎成刺猬,邻居的口水会被淹死。
人啊,活的就是累,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知道,否则他们不会哭着降生。我不理解,人为什么不做自己,却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根深蒂固的传统束缚着母亲,她不敢做主,即便是弟弟没有那么多讲究,家里还有一个老倔头,母亲无论如何也不敢悖逆父亲的,尽管这个老倔头没让母亲享啥福,但是母亲仍遵循夫为妻纲。
明天再说吧,姐姐挪了挪电暖风,来回烤着手背手心,孩子哭累了吃饱了,安静的睡着了。冬夜好冷啊,我莫名的感到寒冰入骨,心冷,而且开始后悔了。我在生死门徘徊了一圈,陪在身边的只有家里人,没有其他该有的家里人。夜,深了。姐姐弟弟都倚着床边打起了瞌睡,只有母亲抱着孩子,满眼心疼的看着我。饿了没,吃口蛋糕吧?母亲问我,不饿,我摇了摇头。睡会儿吧,等天亮了,让老大回去给你煲汤喝吧!
凌晨了,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跟护士说话,妈,应该是孩子爹来了,我去看看,弟弟蹭的站起来,你没睡着啊,我问。能睡着吗?就是打个盹,弟弟出去把孩子爹领进来。一开门,一股寒风随着人一起钻进来,刚刚有点儿暖和的房间,瞬间又冷了起来。
你还知道来啊,你媳妇儿和孩子你们家一个也不管,我还以为我家闺女没嫁人呢,母亲没好气的说到,给你抱着你家大儿子吧,我得给我家闺女弄口吃的,说完,母亲把孩子递给了他。他本来就少言寡语,被母亲一顿数落,大气也没敢出。是啊,你家也不出钱也不出力,不知道我姐嫁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弟弟也附和着。怎么这么晚才到?姐姐问他,早上就通知你,羊水破了,已经进医院了,七八十公里路,让你走了快二十个小时了,火车也有,汽车也有,你哪一个交通工具都不喜欢?硬是走着来?
不是,是……是,是什么是,有你家这样的,像不像话,谁家生孩子像你家?姐姐越说越气,他只顾抱着孩子看,不再做声,现在他说啥都是错,说啥都没理。只好沉默,他抬头看了看虚弱的我,满眼的心疼。我知道,他的父母不给钱,他也张不开嘴,他还有两个弟弟,我们能自己办婚礼,孩子也能自己养。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来晚了,我本想多挣一会儿钱,在开车回来,可是雪太大了,路上打滑,我就想坐火车来,可我火车做反了,跑到郑州去了,才觉得不对,又折腾回来再倒车,时间就都没了。我弟弟笑着说,哎呀,你真是个人才,火车都能坐反。我第一次坐火车,从没有坐火车出去过。老二老二,你看看你,你是一个坐着火车全国跑,这是一个没坐过火车的,你们还真是一家人,互补。弟弟摇着头看看姐姐,唉,你也折腾一天了,吃点东西吧,姐姐递给他一个面包一瓶牛奶。
孩子睡着了,把他放下吧,否则抱出习惯后,他就不会躺着睡觉了,以后有得累。母亲边说边接过孩子放到了小床里。他说,你们都回家睡吧,我在这儿就行啦,你们都累一天了,这儿也睡不好。算了,马上天亮了,天亮以后看看医生怎么说,办完手续没啥事儿就会让出院,也不是手术,不用输液啥的,随时就会征取你们意见,让出院,姐姐说。
不用住几天院观察观察吗?他转头问母亲,不用,顺产的都是回家养着。你看看,你们怎么回去?雇个车吧,路不好走,慢慢走吧!他说道。妈,你跟我回我家几天吧!去吧,让妈跟你走一个月吧,没事儿,家里不用妈操心,你坐月子没人照顾不行,弟弟就给母亲放假了。
太阳懒洋洋的出来了,透过窗户照在了孩子的脸上,孩子的小脸泛着光,真好啊,粉嫩嫩的,肉嘟嘟的可爱极了。姐姐回家取给我准备的东西去了,她的经验是,今天我们肯定出院,她怕来不及送过来我们就走了。弟弟回家给母亲收拾行李去了,他也知道母亲回家会被父亲阻拦着不让去。我们都太清楚家人的性格,所以,都各自行动去了,我让爱人去买早餐,房间一下空了,就剩下母亲和我,妈,你跟我走了,我爹不会给你生气吧,毕竟家里还有个小侄子。没事儿,走了再说,回来后他爱怎么喊怎么喊去。父亲觉得给儿子家带孩子天经地义,而闺女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责任和义务在帮忙。
医生查房了,问我怎么样呀,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我说,挺好的。哎呀,你看昨天晚上生个孩子还停电了,我们医院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谁都说不可思议。就怕黑灯瞎火的给你接生再有点儿啥事,我们的责任可就大啦!没事,感谢医生的守护,让我顺利诞下孩子,谢谢您,辛苦辛苦啊!我昨晚累的连句感谢的话都忘说了。应该的,医生笑着说,结果是好的,就皆大欢喜。行,让孩子父亲去办公室,填完信息,孩子出生证明办好就可以出院啦!
姐姐和弟弟相继带着大包小裹的来了,姐夫和弟妹,知道我们直接从医院回省城,也过来转了一圈,看看我和孩子。母亲开始给我左一层右一层的往身上挂衣服,头上包了大头巾,我一下子看上去胖了两圈,比生产前还要胖,我都走不动路了,这一堆衣服把我裹得像个木乃伊。我们都笑了,姐姐说,老二你还能坐下不?我摇头都是直挺挺的,弟弟说,没这么夸张,车里有暖风。你捂她一身痱子出来,我也说,妈,这衣服架的我累。不行不行,不许脱,着了风,会落下病的。真的假的呀,咱也没经历过,就听她老人家的吧!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就连人家后挡风也塞满了东西,不知道都给拿的啥。我坐在了副驾驶,母亲抱着孩子和爱人,还有一个押车的坐在了后排。小车在亲人们的目送里返回了我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