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股夹杂着血腥和硝烟的冷风灌了进来。
屋里的油灯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照亮了李云龙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也照亮了旁边赵刚紧锁的眉头。
王根生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像一根被雷劈过的木桩。
他浑身是血,衣服被撕成了布条,脸上还挂着干涸的血迹和泥土,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吓人。
“团长,政委。”
王根生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没有敬礼,也没有走近,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背上那个用绑腿捆得死死的包裹解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里。
李云龙把手里的旱烟杆在桌子上磕了磕,眼皮都没抬。
“说!哪个排的?出了什么事?让你这副熊样跑回来?”
“侦察排,王根生!”王根生大声回答,胸膛剧烈起伏,“我们……我们在黑云岭遭遇了鬼子一个小队,被包了饺子。”
李云龙的脸色沉了下去。
“伤亡多少?”
“全排……差点就全没了。”王根生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接下来要说的话从肺里挤出来,“但是,我们得救了。”
“被谁救了?哪个部队的?”赵刚立刻追问,他的语气比李云龙要温和,但问题同样尖锐。
王根生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开始飘忽,似乎在组织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语言。
“不知道……不知道是哪个部分的。”
他把怀里的包裹放在地上,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们准备跟鬼子拼命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不,他们没出现,是鬼子……鬼子就那么一个个地死了。”
“什么叫一个个地死了?”李云龙终于抬起了头,眼睛里冒着火,“王根生,给老子说清楚!是让炮轰了还是让人摸了哨?”
“都不是!”王根生猛地摇头,声音也拔高了,“没听见枪响,也没看见人影!那些鬼子,就像被阎王爷点了名,站在那儿,好端端的,脑袋上就突然多了个血窟窿,然后就倒下了!三十多个鬼子,不到三分钟,全死光了!连个惨叫都来不及!”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困惑和凝重。
“后来呢?”赵刚沉声问道。
“后来……他们就出来了。”王根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十几个人,穿着我们没见过的衣服,拿着我们没见过的枪。为首的年轻人说……说他们……”
他说到这里,卡住了。
“说什么?!”李云龙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
王根生被这一声吼吓得一哆嗦,闭上眼,像是豁出去了。
“他说,他们是咱们自己人!是从……是从未来来的!”
话音落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云龙愣了足足三秒,然后,他那张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放你娘的屁!”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凳子,指着王根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未来?老子看你是被鬼子打糊涂了,脑子让驴踢了!在这儿给老子讲封神榜呢!王根生,你他娘的是不是打了败仗,不敢回来领罪,编出这么个鬼话来糊弄老子?!”
李云龙越骂火气越大,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盒子炮。
“老子枪毙了你这个动摇军心的混蛋!”
“老李!”
赵刚一把按住了李云龙的手,将他往后推了推。
他没有看李云龙,目光始终锁定在王根生那张既恐惧又倔强的脸上。
“王根生,你是个老兵了,你应该知道谎报军情的后果。”赵刚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负责任。”
“政委!我说的全是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您现在就毙了我!”王根生挺直了脖子,梗着嗓子喊道。
“证据呢?”赵刚问,“你说他们给了你东西。”
这句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王根生立刻蹲下身,手忙脚乱地解开那个包裹。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从最里层掏出那封信,双手捧着。
然后,他将那个沉甸甸的医疗包放在了桌上,打开。
半箱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玻璃瓶,在油灯的光线下,反射出幽幽的光芒。
李云龙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小瓶子。
他虽然不认识,但能感觉到这玩意儿金贵。
赵刚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他快步上前,拿起其中一瓶,凑到油灯下仔细端详。
瓶身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印着一串他只在燕京大学的医学书上见过的洋文。
“Penicillin……”
赵刚下意识地念出了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老赵,这啥玩意儿?”李云龙凑了过来,脑袋伸得老长。
赵刚没有回答他,而是抬头看向王根生,眼神变得极度严肃。
“这也是他们给你的?”
“是!他们说这叫……盘尼西林,能救命!”王根生用力点头。
赵刚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李云龙说:“老李,这下……可能不是神话故事了。”
“什么意思?”
“盘尼西林!”赵刚举起手里的瓶子,语气凝重,“这是西洋人发明的神药,专门治伤口发炎高烧不退的!咱们根据地别说见,听都没几个人听过!在外面,这玩意儿比黄金还贵,有钱都买不到!”
李云龙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
他一把抢过赵刚手里的瓶子,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看一块稀世珍宝。
“比黄金还贵?真能救命?”
“能!”赵刚斩钉截铁地说,“咱们有多少战士,不是死在鬼子枪下,是死在伤口感染上的?有了这东西,只要不是当场没气儿,就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
李云龙的手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卫生员!卫生员死哪儿去了?!给老子滚过来!”
很快,一个挎着药箱的年轻卫生员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团长,啥事?”
李云龙把桌上那一堆瓶子往前一推,下巴一扬。
“把这些玩意儿,给伤兵营那几个快不行的都用上!给老子用最好的药,救不活,老子要你的脑袋!”
“团长,这……”卫生员看着那些陌生的药瓶,一脸茫然。
“这是命令!”李云龙吼道。
赵刚走上前,拿起一瓶药,简单地跟卫生员交代了用法。
卫生员如获至宝,抱着那半箱药,像是抱着亲爹,一溜烟地跑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李云龙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的脸上,怀疑、震惊、狂喜、困惑,各种表情交替出现,精彩极了。
赵刚则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封信,若有所思。
王根生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门被猛地撞开,刚才那个卫生员冲了进来,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
“团长!政委!”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完全变了调。
“活了!都活了!张排长烧退了!二连的小栓子也醒了!神了!真是神药啊!”
轰!
李云龙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手榴弹。
他呆立在原地,嘴巴半张着,半天没合上。
铁一般的事实,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不信?
现在不信也得信了!
“他娘的……”
李云龙抓耳挠腮,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嘴里不停地嘀咕着。
“还真他娘的有这种好事?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的好奇心像是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起来。
猛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封牛皮纸信封上。
药是真的。
那这信……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从赵刚手里抢过那封信。
“我倒要看看,这帮‘神仙’,在信里到底跟老子说了些什么屁话!”
他粗鲁地用手指捅开信封的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张洁白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