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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利钱庄,雅室。

檀香袅袅,掩盖不住空气中浮动的铜臭与算计。永利钱庄的大掌柜姓金,面团团一张富态脸,绿豆眼滴溜溜转着精光,一身簇新的宝蓝绸缎直裰,十根胡萝卜似的手指上戴了三枚硕大的金戒指。此刻,他正捻着山羊须,打量着眼前两位“贵客”。

左边是沈知微,依旧一身月白素锦,清冷如霜,只鬓边多了一支周窈“借”给她的点翠蜻蜓簪,平添几分不易察觉的贵气。右边则是周窈,一身海棠红织金褙子,笑容温婉明艳,仿佛真是哪家来谈生意的富家少奶奶。

“金掌柜,”周窈笑吟吟地开口,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听闻您这儿路子广,眼光毒,最是稳妥。小妹手头呢,刚得了桩天大的富贵机缘,就缺您这样的行家掌掌眼,合伙发财!”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制作极其精美、盖着鲜红官印(伪造)的契书,轻轻推到金掌柜面前。

金掌柜绿豆眼一亮,面上却故作矜持:“哦?周娘子过誉了。不知是何等富贵机缘?”

“云州新发现的大银矿!”周窈压低声音,带着神秘与兴奋,“官家还没正式勘定,我娘家表兄在矿监衙门当差,得了第一手消息!这矿脉,就在一个叫‘黑石坳’的地方,储量惊人!”她指尖点着契书上“黑石坳”三个字和那鲜红的“官印”,“只要抢先买下坳口那几块‘荒地’,等官家勘矿令一下,转手就是百倍的利!妹妹我本钱有限,想着金掌柜您人脉通天,又最是稳妥,这才……”

金掌柜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贪婪地盯着那份“矿契”,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契书上精美的纹路和“官印”。云州银矿?黑石坳?百倍利!这简直是天上掉金饼!

“只是……”周窈话锋一转,面露难色,“这买地的银子,需得现银交割,还得是……干干净净、查不到来路的银子。”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金掌柜一眼,“毕竟,这富贵,见不得光,您懂的。”

金掌柜绿豆眼精光闪烁,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洗钱!而且是大手笔!他心中狂喜,脸上却堆起为难之色:“这……干净现银……数额大了,确实不易啊……”

“不易?”沈知微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她端起茶杯,轻轻撇了撇浮沫,眼睫微抬,目光平静地落在金掌柜脸上,“永利钱庄,专做‘丙’字号的买卖,连宫里采买司的流水都走得顺风顺水,这点‘干净银子’,对金掌柜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吧?”

“丙字号?!”金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绿豆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恐惧,死死盯着沈知微,“你……你胡说什么!什么丙字号!我听不懂!”

“听不懂?”沈知微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她不疾不徐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在桌上缓缓摊开。上面赫然是周窈查到的、从皮货行米铺流入永利钱庄匿名户头的几笔巨额流水记录!时间、金额、中间洗钱的商铺名称,清清楚楚!

“腊月二十三,三千两,皮货行‘瑞昌隆’转入‘永利’丙戌号户头。”

“腊月初十,两千五百两,米铺‘丰裕号’转入‘永利’丙子号户头……”

沈知微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念着记录,每念一条,金掌柜的身体就抖一下,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金掌柜,”沈知微抬眼,目光如寒潭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这些户头的主人是谁?钱,最终又流向了何处?您是真听不懂,还是……需要我去请仇公公,或者……崔家的人来问问?” 她特意加重了“仇公公”和“崔家”两个字。

“噗通!” 金掌柜双腿一软,肥胖的身体直接从椅子上滑跪下来,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头上淌下,瞬间打湿了前襟。

“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他声音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小的……小的就是个看铺子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沈知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抖成一团的金掌柜,声音冰冷,“那好,这份矿契,我们另寻高明。至于这些记录……”她作势要收起那张纸。

“别!别!”金掌柜魂飞魄散,扑上来就想抱沈知微的腿,被周窈不动声色地隔开。“我说!我说!”他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户头……户头是宫里采买司刘管事的挂名……但……但钱……钱最后都进了内承运库的账!是……是仇公公的私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真的只是过过手啊姑奶奶!”

内承运库!仇士良的私库!沈知微与周窈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与凝重。勒索沈家、贪墨盐税、洗白巨额赃款……仇士良的黑手,早已伸进了国库的根基!

“丙戌号,丙子号……还有其他‘丙’字户头的底档,包括与宝瑞祥药铺的往来,”沈知微的声音不容置疑,“明日此时,送到城西‘静心茶楼’。若少一张纸……” 她没说完,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金掌柜。

“是!是!小的明白!一定送到!一定!”金掌柜如蒙大赦,磕头不止。

周窈笑靥如花地扶起他,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从未发生:“金掌柜快请起。那这合伙开矿的事儿……”

金掌柜看着周窈那张明媚的笑脸,只觉得比阎罗还可怕,哆嗦着:“合!一定合!娘子说多少就是多少!小的……小的这就去筹‘干净’的银子!这就去!”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俩煞神送走,然后卷铺盖跑路!

城南沈府,王氏居所。

“什么?!银矿?!百倍的利?!” 王氏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得刺耳。她死死抓着周窈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肉里,“窈丫头!你说真的?!真有这好事?”

周窈忍着痛,脸上笑容依旧温婉可亲:“祖母,千真万确!我娘家表兄亲口说的!官印都盖了!”她拿出那份伪造的精美矿契(特意用真官印模子盖的模糊印鉴),指着“黑石坳”和“官印”,“您看!现在只要三万两现银,就能把那几块‘荒地’全吃下来!等官家勘矿令一到,转手就是三百万两!到时候,别说知勉的前程,就是给您老修座金山都够!”

王氏呼吸急促,贪婪地盯着那份矿契,仿佛看到了金山银海在眼前闪耀。三万两!这几乎是她这些年从公中抠出来的全部棺材本!但想到百倍的利……她心一横:“投!祖母投了!窈丫头,你办事,祖母放心!银子……祖母这就去取!” 她仿佛年轻了十岁,颤巍巍地就要去开她那个藏得比命根子还紧的紫檀木钱匣。

周窈看着王氏那被贪婪彻底吞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鱼儿,上钩了。

通州码头,漕帮总舵。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只有粗犷与喧嚣。浑浊的运河水流淌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河水、汗水和货物混杂的复杂气息。巨大的货船鳞次栉比,赤裸着上身的船工号子震天,扛着沉重货物的脚夫步履匆匆。

顾昭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靛蓝色披风,收敛了平日的张扬,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少年锐气。裴琰如同影子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站在码头边,望着那艘停靠在最僻静处、船帆上隐约可见“漕丙柒叁”字样的中型乌篷货船。

“两位爷,面生啊?找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汉子带着几个手下,叼着草根,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眼神不善地打量着顾昭二人。

顾昭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兄弟,劳烦通传一声,就说京城顾家小子,想拜会韩四娘子,谈笔大买卖。”

“韩四娘子?”汉子嗤笑一声,上下扫视着顾昭,“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配见我们当家的?滚远点!别挡道!”

话音未落,他蒲扇般的大手就带着风声朝顾昭肩膀推搡过来!

顾昭眼神一冷,身体微侧,闪电般出手!不是硬接,而是五指如钩,精准刁住那汉子的手腕脉门,顺势一拧一送!

“哎哟!” 那汉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半边身子瞬间酸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前扑去,“噗通”一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溅起一片泥水。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有惊讶,有戏谑,有愤怒。

“妈的!敢动手!” 汉子的小弟们怒吼着就要扑上来。

“住手!” 一个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响起。

人群分开,一个身影大步走来。来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高挑劲瘦,穿着一身利落的靛青色短打,长发用一根乌木簪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她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小麦色,脸上没有脂粉,只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耳际,非但不显狰狞,反而平添几分英武煞气。正是漕帮女当家,韩四娘!

她看都没看地上狼狈的汉子,目光如电,直射顾昭:“京城顾家?靖安侯府的?”

“正是小子顾昭。”

顾昭松开手,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又挂起那副灿烂笑容,“久闻四娘子大名,今日特来拜会。手下兄弟性子急,小子代为管教了一下,四娘子莫怪。” 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

韩四娘目光在顾昭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沉默如山、气息凝练的裴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审视。她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顾小侯爷?好大的威风!一来就替我教训手下?说吧,什么买卖?若是消遣老娘……”她手按在了腰间那柄缠着麻绳的短刀刀柄上,一股凌厉的煞气弥漫开来。

周围的船工脚夫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顾昭笑容不变,仿佛没感觉到那迫人的杀气,反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只有近前的几人能听到:“小子想跟四娘子打听一艘船,‘漕丙字柒叁’,腊月二十八前后,它从通州运了一批‘粗石料’去魏州清风渡田记仓。不知……这‘石料’,沉不沉手?路上……可还安稳?”

韩四娘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紧!眼中锐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刃,死死盯住顾昭!腊月二十八!漕丙柒叁!粗石料!魏州田记仓!这小子……知道得太多了!

周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仿佛连运河的水流声都停滞了。裴琰的手,也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韩四娘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三分野性,三分讥诮,还有四分看透世情的沧桑。“沉!沉得很!”她松开刀柄,拍了拍手,仿佛在拍掉灰尘,“二十方‘石料’,压得我那艘‘丙柒叁’吃水线比平时深了半尺!路上还遇到两拨不长眼的水匪想‘借’点,被老娘剁了爪子扔河里喂王八了!怎么?小侯爷对‘石料’也感兴趣?”

她话里有话,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顾昭的来意。

顾昭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少年人的坦荡和一丝锋芒:“小子对‘石料’没兴趣。只对……是谁让这么沉的‘石料’,顶着风雪冰封,还非得在腊月二十八前送到魏州……感兴趣。” 他迎着韩四娘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四娘子是痛快人,掀桌子前先绑好骆驼的道理肯定懂。小子今日来,不是掀桌子的,是想问问四娘子,这桌子底下……有没有咱俩都能坐的地儿?”

韩四娘定定地看着顾昭,良久。码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运河水流淌的声音。终于,她再次扯开嘴角,这次的笑容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小子,胆子够肥!跟我来!” 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那艘“漕丙柒叁”走去,背影利落如刀。

顾昭与裴琰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快步跟上。

岭南,苍梧县,牛角村。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哀嚎声、土匪猖狂的狞笑声,混杂着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将昔日宁静的村落化为人间炼狱。

数十名凶神恶煞的土匪挥舞着刀枪,正在村子里烧杀抢掠。老人被砍倒在血泊中,妇女被拖拽着头发施暴,孩童的啼哭声撕心裂肺。

“畜生!住手!”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嘶吼响起。沈知远带着仅有的十几名县衙差役和临时组织的青壮,如同扑火的飞蛾,冲进了火海与杀戮的修罗场。他清俊的脸上沾满烟灰和血迹,官袍被撕破,手中紧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柴刀,目眦欲裂地砍向一个正欲对妇人施暴的土匪!

“当!”柴刀被土匪的腰刀格开,火星四溅。土匪狞笑着一脚踹在沈知远胸口,将他狠狠踹飞出去,撞在燃烧的土墙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沈大人!”差役们惊呼,却被更多的土匪缠住,分身乏术。

土匪狞笑着,举起滴血的腰刀,一步步走向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沈知远:“狗官!找死!”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喧嚣!

一支漆黑的、没有任何尾羽的铁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土匪举刀的手腕!

“啊——!” 土匪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因为下一秒,一道如同鬼魅般的玄色身影已出现在他面前!冰冷的刀光一闪而逝!

噗嗤!

一颗狰狞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喷溅了沈知远一脸!

裴琰!

他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杀神,浑身浴血(大多是敌人的),玄衣被血浸透,紧贴在精悍的身躯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燃烧着最原始的、最冰冷的杀戮欲望!手中那柄染血的横刀,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凄艳的血花和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他不再沉默,不再内敛。此刻的他,就是一头彻底解放了凶性的野兽!刀锋所向,残肢断臂横飞!土匪的惨叫成了他杀戮的伴奏!他硬生生在土匪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所过之处,尸横遍地!那恐怖的杀气和狠辣到极致的刀法,让凶残的土匪都为之胆寒,攻势为之一滞!

裴琰杀到沈知远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动作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染血的手飞快地在沈知远身上几个要害部位按捏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致命伤,才嘶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活着?” 声音因为杀戮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沈知远被他满身的血腥煞气激得一个激灵,看着眼前这张溅满血点、如同修罗般的脸,以及那双赤红却依旧映出自己身影的眼睛,心头剧震,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牙点头:“活着!”

“跟紧!”裴琰言简意赅,将沈知远护在身后,染血的横刀再次扬起,指向那些被他的凶悍震慑住的土匪,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杀——!”

这声咆哮如同惊雷,点燃了幸存村民和差役们最后的血性!

“杀!跟裴爷杀光这群畜生!”

“为乡亲们报仇!”

绝境中的反击,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爆发!

裴琰如同最锋利的箭头,撕裂土匪的阵型。沈知远紧随其后,手中的柴刀也奋力劈砍,尽管生疏,却带着文官从未有过的决绝。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在裴琰这尊人形凶器的带领下,残存的抵抗力量竟奇迹般地将土匪的攻势硬生生遏制住,甚至开始反推!

当最后一个土匪被乱刀砍死在村口的泥地里,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幸存的村民相互搀扶着,望着化为焦土的村落和满地的尸骸,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的痛哭。

裴琰拄着滴血的横刀,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剧烈地喘息着。身上的玄衣早已被血染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赤红的双眼渐渐褪去血色,恢复成往日的沉静幽深,只是那眼底深处,仿佛多了一层洗不去的冰冷与疲惫。

沈知远拄着柴刀,踉跄地走到他身边,看着这个如同血海中走出的裴琰,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多谢。”

裴琰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下摆,动作有些笨拙地递了过去,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血污。那半旧的青色里衣,袖口那个小小的“远”字,在晨曦和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知远接过那截布条,看着上面裴琰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再看着裴琰沉默地转身,开始检查战场,搜寻可能的活口和线索。他握紧了手中的布条,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恐惧、震撼、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岭南的血色晨曦,照亮了废墟,也照亮染血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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