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沐风走在喧闹的都市里,霓虹刺眼,车水马龙。忽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扩散,行人稀少下来,喧嚣骤停。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钢筋水泥的高楼仿佛软化变形,褪成了青砖黑瓦,最终只剩下一条幽深寂静的古道。
雾气从地底升起,吞噬着一切,浓雾深处只剩下一株参天古树,枝干虬结如龙,树皮皲裂似鳞。
宋沐风停在树前,指尖轻叩树干,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一刻,他的身影倏然消失,仿佛被巨树彻底吞没。
眼前骤然一暗。
一处隐秘幽暗的空间在虚无中浮现,空气腐朽而古老。
三尊庞大的巨像矗立着,深陷浓重的阴影,只能勉强看到狰狞的轮廓和冰冷的石纹。
宋沐风站在巨像脚边,渺小如蚁,衣角被不知来源的阴风卷起。他躬身垂首,声音低沉清晰,将灯火宴会的经过一一禀报。
死寂如同沉重的铁幕压下。许久,一个宏大的声音从高处轰然砸落,震得空间微微发颤:“我们知道了。”巨像的阴影似乎蠕动了一下,声音继续道,“你继续履行你的职责。”
余音在黑暗中回荡,如同无形的枷锁缓缓收紧。
荒林深处。
那颗白色种子,沉入顾凌体内深处,如同水滴坠入寒潭。
刹那间,他体内沉睡如古老刻痕的尘世宿纹,猛然剧震,骤然苏醒!无形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铭文挣脱血肉的束缚,在他周围的空气中激烈闪烁、扭动、交织。
混乱的光影疯狂碰撞、撕扯、聚合,最终艰难地凝结——一枚奇特的符文在虚无中诞生。
符文搏动着、变幻着,色彩在深渊般的浓黑、灼热的绯红与死寂的苍白间疯狂轮转。每一次变幻都引动空间震颤。
黑如渊,红如熔岩,而那份苍白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稳定,如同冰下的暗流。
它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压倒了黑与红的躁动。
顾凌闭上双眼。
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心神沉入了符文带来的冰冷与杀戮交织的奇异领域。他感受着符文搏动带来的刺骨寒意,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仿佛能碾碎星辰的纯粹杀意。
这股力量蛮横地冲刷着他的意志,意图将他同化。
终于,符文最后一丝躁动平息。所有深黑与绯红被彻底驱逐湮灭,只余下凝固、绝对的苍白。
它不再闪烁变幻,如同冻结的寒冰核心,散发着冰冷的辉光。
下一瞬,这枚苍白符文猛地收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光束,无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狠狠钉入他的眉心!
剧痛?不,更像是灵魂被烙上了永恒的印记。
一股无法形容的森冷气息自他眉心炸开!满头黑发瞬间被无形的寒霜浸染,褪尽颜色,化为纯净的霜白。
白发疯狂生长、蔓延、狂舞,转瞬间垂落至精瘦的腰间。
几乎同时,他体表发出细微刺耳的咔咔声。
无数细密、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白色物质,如同活物般从他皮肤下急速渗出、凝结、蔓延!它们冷酷地覆盖、包裹、塑形,瞬间形成一副紧贴身躯、线条冷硬流畅的白色骨甲。
甲胄浑然一体,关节处幽光流转,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唯有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棱角与结构。
一股独属兵戈的气息——凛冽、纯粹,带着金铁嗡鸣与血锈腥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这不是气势,是实质化的杀伐领域。
空气骤然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空间仿佛因这纯粹的兵器意志而呻吟。此刻的顾凌,不再像人,更像一头披着骨甲的凶兽。
—
方言正擦拭短刃,闻言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眉毛高高挑起,锐利的目光像钩子一样钉在休元脸上:“你要成立情报部门?还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知雨部’?”语气里满是探究。
“对!”休元斩钉截铁。他背对窗口,午后斜阳勾勒出半边坚毅的轮廓,眼神深处跳动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晨曦烛火虽如敏锐触角,能探知阴影里的新区、新世界……但方言,你心知肚明,”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压来,“那股力量不会止步,只会像野火燎原,越来越盛。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到时候,就算晨曦烛火能照亮天地间所有新冒出的犄角旮旯——”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冷酷的清醒,“……我也不能把命脉,把大家的指望,全系于一根绳上。依赖,是致命的!”
方言静静听着,短刃在指间无意识翻转。他看着休元年轻却已显重负的脸,最终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有佩服,也有一丝沉重。“你这人……”他摇头,嘴角扯出复杂的弧度,“真是够清醒,清醒得让人……唉,连点侥幸的余地都不留。”
“好了!”休元声音陡然拔高,利落地斩断空气中微妙的情绪。“眼下空谈只会徒增烦恼。最要紧的,是争分夺秒变强!”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墙壁,投向遥远的目标。“在我感知的众多新区里,已选定第一个目标——黑山铁岭。”
话音未落,休元右臂如拂开烟雾般轻轻一挥。
刹那间,两人之间的空气剧烈扭曲荡漾!光线诡异地折叠重组,一片充满压迫感的景象凭空涌现,填满了小半间屋子:
黑色,无边铺展。大地如同凝固沉重的铁板,延伸至灰暗尽头。
平原中央,那些松树——已非寻常——拔地而起。
树干粗粝乌黑,枝杈扭曲盘结,如同无数冰冷的铁筋被强行拧结、堆叠、挤压向上。这不是森林,是一座由扭曲铁木构成的、不断攀升的怪异山峰。
它们参天蔽日,尖锐的枝桠如同矛戟交错穿刺,形成一片拒绝光与生机的黑色荆棘穹顶。剥落的树皮下,暗哑如生铁。整座“山”散发着沉默而压迫的恶意,仿佛亿万年前被遗忘于此,兀自扭曲疯长。
就在这片凝固的黑暗之上,铁木山峰的尖顶之下,极其稀疏的、苍白的雪花,开始无声坠落。细小,脆弱,带着天穹最后一点微光,飘向冰冷、拒绝一切柔软的铁枝与冻土。
方言眯眼盯着那瘆人的景象,声音迟疑:“那地方……看着就邪乎,真要去?会不会太悬?”
休元目光也落在诡异山峰上,语气平静:“老话咋说?光溜地底下埋啥难料,吓人地方兴许反能落脚。”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晨曦烛火的消息,黑山铁岭……算‘比较安全’的。”
他眉头微皱,似想起不好的画面:“真要论凶险……遗忘之河才叫个邪门!人一脚踩进去……几乎出不来。光影碎片里……我晃了一眼,一个模糊影子,好像就陷在那儿了。”
方言沉默了几秒。他看了看那怪山,又想了想休元口中的遗忘之河。掂量着黑山那点“不那么要命”的评价,“好,我去安排人。”
—
云都,旧城区。
窄巷如同盘绕的枯肠,两侧旧楼密密叠叠,蜂窝般拥挤。锈蚀的铁窗栏、被岁月啃噬得斑驳的空调架上,随意堆着几盆蔫头耷脑的花。褪色的衣衫、鼓胀的裤衩,在纵横交错的竹竿上悬垂,像吊着无数无声而沉闷的日子。
墙角处,蒙尘的纸箱与废弃藤椅在阴影里伏着;灰墙面上,蜿蜒的水痕如同干涸大地的筋脉,缓缓渗开。巷子深处人影稀落,偶有脚步匆匆,瞬间被寂静吞噬。唯有头顶一方窄天,筛下斑驳日光,成了这方寸之地唯一的活气印记。
表哥顾云听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刚从嘈杂的菜市场挤回来,踏进楼道。
老旧的楼梯间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的尘土气,混着若有似无的饭菜香。他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一抬头,就看见顾凌杵在楼梯拐角——那姿态,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劲儿。
怎么个怪法?顾凌像个被摁了暂停键的木头人,呆愣愣戳在那儿,身体微僵,一双眼睛却格外忙碌,像雷达似的上下左右乱扫:从斑驳脱落的墙皮,到积着厚灰的楼梯扶手,再到楼上楼下紧闭的门牌号,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抿着。那模样,活脱脱在进行一场极其严肃又茫然的深度思考。
顾凌内心正尴尬得要命。原主残留的记忆全是碎片,乱得像猫抓过的毛线团,他死活想不起“家在第几层”。总不能像个傻子似的跑回大门口,扯嗓子喊“我是谁谁家的孩子吧?”那也太丢人了。原来电视剧里演的真能发生在现实中!这体验……绝了。
“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顾云听略带沙哑的嗓子打破了寂静,带着疲惫和浓浓的疑惑,“不是说去朋友家打暑假工?回来了不回家,杵这儿当门神?”他往上走了两步,停在顾凌下方几级台阶,仰头看着行为诡异的表弟。
“我……”顾凌深吸一口气,本着豁出去的精神,脖子一梗,脸皮一绷,用一种近乎理直气壮的语调甩出荒诞事实:“我忘记住在几楼了。”
空气瞬间凝固。顾云听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整个人愣住,看顾凌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像在研究突然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三头外星生物——难以置信、荒诞,还掺着一丝“这孩子打工把脑子打坏了?”的担忧。
短暂的死寂后,顾云听像咽下了这颗离谱的果子,眉头一挑,二话不说,将手里那勒得指头发红、沉甸甸的蔬菜瓜果袋子,带着股没好气的劲儿,硬塞进顾凌怀里。“那你提菜!我带路!”语气斩钉截铁。
顾云听不再废话,转身“噔噔噔”走在前面。
顾凌抱着分量十足的菜袋,胳膊猛地一沉,赶紧搂紧些,晃晃悠悠跟上。老水泥楼梯发出沉闷的回响。
走在前面的顾云听头也不回,抛出新问题,声音在空荡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说说,这次出去,挣了多少钱?”
这问题像块石头砸进死水。顾凌抱着菜袋,脚步一顿,面上不显,心里瞬间开锅了:系统!紧急呼叫!你觉得我现在说挣了多少合适?
他仿佛听到系统无语的电子音:宿主,其实你可以直接明抢,何必这么委婉曲折?
顾凌心中义正辞严:因为我是守法好青年!抢劫是犯法的重罪!你连这都不懂?差评!
系统似乎被噎住:行吧。宿主,说个合理的数。钱,我出!
顾云听见身后久久没声,脚步也停了,不由停下,回头瞥了一眼。
看到顾凌抱着菜袋站在楼梯上神游天外,他眉头皱起,声音掺进不耐烦和狐疑:“怎么?这问题很难答?还是你觉得……”他顿了顿,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我会贪图你那点三瓜两枣?”
“没有!”顾凌猛回神,斩钉截铁否认,语气平淡得像说“今天天晴”,他清晰吐出一个数字:“我挣了6666块钱。”
“什么?!”顾云听瞬间转回身,眼瞪得溜圆,嘴微张,表情活脱脱大白天见了鬼——震惊,荒谬!在他认知里,顾凌这小子,就是个实打实混吃等死的家伙!怎么可能几天就挣这么多?
顾凌似乎早料到他这反应,也不解释,腾出手,利索地从发白的牛仔裤口袋掏出手机。手指划拉几下点开银行APP,平静地把亮着的屏幕直接怼到顾云听眼前——屏幕上,账户余额栏,赫然四个明晃晃的数字:6666.00。
顾凌仿佛又听到系统麻木的吐槽:才几天,打暑假工挣6666块。真合理,合理得我都想鼓掌了。
顾云听死死盯着那串数字,抬眼看看顾凌平静无波的脸,又低头看看数字,脸上震惊慢慢变成某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表情。他沉默了足足四五秒,像在激烈挣扎,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试探和十二分严肃的语调,一字一顿问道:
“那个……顾凌啊,”他紧紧盯着顾凌的眼睛,仿佛要穿透进去,“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报警吗?”
顾凌眼皮都没抬一下,抱着菜袋的手臂紧了紧,用理所当然又混不吝的语调回敬道:
“如果我是偷是抢弄来的钱……呵,”他鼻腔里哼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气音,“我觉得云都的警察叔叔,应该没那么废物吧?到现在都没抓到我?”
楼道里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冰渣。
顾云听没接话,只是死死盯着顾凌,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试图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里刮出真相。头顶那点可怜的日光被斑驳的楼梯扶手切割得支离破碎,投在两人身上,明明暗暗,气氛陡然绷紧到了极致。
顾凌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又听到系统那冰冷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声音:宿主,考验你演技和心理素质的时候到了。
他面上却绷得更紧,迎着表哥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瞪了回去。那沉甸甸的菜袋子勒得他手臂发麻,仿佛抱着的不是瓜果蔬菜,而是一颗随时会炸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