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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回到昨夜的海,那是墨汁倾泻的深渊。

厚重如铁的乌云沉沉压着海平线,低得几乎碾碎翻滚的浊浪,将最后的天光吞噬殆尽。

那不是寻常风雨,而是天地间一根狂乱扭动的、纯粹由毁灭构成的巨柱——风暴自墨黑的海渊拔地而起,粗野地贯穿天穹,将世界撕扯成混沌碎片。

我们这孤舟,便成了漩涡中心一片倔强的落叶,被狂暴的力量高高抛起,再狠狠砸向沸腾的、仿佛巨口张开的浪谷。

每一次抛掷,饱经风霜的龙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如同濒死的哀嚎,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巨爪扯成漫天木屑,葬身怒海。

冰冷腥咸的海水不再是水滴,而是无数沉重的鞭子,裹挟着碎浪和刺骨寒意,劈头盖脸抽打下来,无情地灌进领口,刺进骨髓,试图夺走我们仅存的热量与意志。

就在船头又一次被巨浪高高掀起,船舷几乎垂直于沸腾的墨海,整艘船眼看就要倒栽进深渊的刹那——

轰嚓!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创世巨神狂怒劈下的利斧,猛然撕裂翻滚的浓云!狂暴的海面瞬间被定格在令人眩晕的、足以灼伤灵魂的惨白之中。

那光芒,亮得足以洞穿皮肉,直抵魂魄。

元休正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主桅下湿透冰冷、粗粝如砂纸的缆绳,脸紧贴在同样冰冷粗糙的木头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海水的咸涩与绝望的铁锈味。就在这白光凝固时间的瞬间,我的视线被电光牵引,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毁灭风暴疯狂旋转的核心——

在那吞噬一切的风眼边缘,一道纯粹、冰冷、绝非人间所有、仿佛来自亘古幽冥的幽蓝光束,竟被狂暴到极致的气流硬生生从漆黑的海底深渊卷起!那光柱撕裂浓稠黑暗,带着一种亵渎而令人心悸的美感,直刺苍穹,成为混沌风暴中唯一的诡异坐标。

就在光柱的核心,在那毁灭性的漩涡中心,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无法理解的轮廓,仅仅闪现了一瞬!

那是蓝色的国度!

尖塔林立,扭曲怪诞地刺向低垂的乌云,其结构怪异得无法用常理揣度,仿佛是远古深海巨兽庞大骨骸的亵渎堆砌,又似疯狂神明于噩梦中捏造的迷宫。

它并非静止,而是在幽蓝光束中剧烈地扭曲、震颤、搏动,如同隔着一层沸腾翻滚的、被诅咒的水面所见倒影,又像是濒临破碎的琉璃梦境。

它只存在了一刹那,短暂到不及一次心跳,便被紧随而至的、几乎震碎耳膜的狂暴黑暗彻底吞噬。

唯有幽蓝光束碎裂的残影,如同烙印般灼烧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冰冷深邃的印记,带着难以言喻的、来自深渊的凝视。

“咔——轰隆隆隆!!!”

撼动魂魄的巨雷,如同要将天穹彻底炸裂,就在头顶不足百丈处炸开!那不仅是声音,更是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胸腔上,震得五脏六腑移了位,双耳瞬间嗡鸣失聪。

船体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一沉,被更高更凶猛的浪峰狠狠吞没。

冰冷刺骨、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从未闻过的、混合硫磺与腐烂海藻腥咸的海水,蛮横地灌进喉咙、鼻腔,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几乎盖过了海水本身的苦涩。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又似一次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窒息。

那疯狂扭动天地、欲将万物撕碎的恐怖巨力,竟毫无征兆地骤然消散!

风,停了。

浪,歇了。

连那压得人喘不过气、如同末日帷幕的墨黑乌云,也像被无形大手迅速抹去卷走,露出其后澄澈如洗、深邃得令人心悸的深蓝天幕。

几颗星子怯生生地探出头,闪烁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海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静谧的星空,温顺得让人心头发毛,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墓穴。

仿佛刚才那场撕裂世界的风暴,连同那惊鸿一瞥的蓝色梦魇,只是一场集体臆想的荒诞噩梦。

唯有甲板上横流的积水、散落的破碎杂物、如垂死海蛇般断裂的绳索,桅杆上撕裂的帆布在微风中无力飘动,以及每个人脸上尚未褪尽的惨白、瞳孔深处残留的惊魂未定与茫然,才是那场噩梦留下的唯一、却无比确凿的证据。

……

昨晚的风暴太大了…”一个瘦小的水手声音抖得厉害,拼命往人堆里缩,活像只吓破胆的老鼠,“固定桶的绳子…咔嘣一下就断了…”

马三的脸黑得像锅底,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元休扫了眼人群——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这会儿全像饿狼似的,死死盯着甲板上散落的那点可怜水渍和饼干渣子。

无声的焦躁和猜忌,像瘟疫一样在闷热的空气里蔓延。

“每人,一天,一杯水,半块饼干。”马三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人群瞬间炸了锅,憋到顶点的恐惧一下子爆开了。

“不够!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啊,船长!”一个红头发、骨架挺大却瘦得脱了形的壮汉猛地从人堆里挤出来,脸颊深陷,眼窝乌青,嘶哑的声音里全是绝望的怒火,“我见过!最后人都开始吃——”

“嘭!”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嘶吼。马三的拳头狠狠砸在他颧骨上。

红头发像个破麻袋似的重重摔在甲板上,闷哼一声,嘴角淌出血沫子。

马三一步踏前,巨大的阴影罩下来,手按在腰间的鱼叉柄上,那冰冷的钢尖在刺眼的晨光下闪着瘆人的寒光。

“谁还有屁话?”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阴冷地扫过每个人的脸,“站出来,跟我的鱼叉唠唠!保管让你这辈子都闭嘴!一群废物不知道吃吃喝喝,你们能有什么出息?若不是你们连粮食都看不住能这样吗?”

死寂,只剩下红头发粗重的、带着血沫子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元休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脊梁骨。

他瞥见老独,那老狐狸又就悄没声地退到了人群最外边的阴影里,低着头,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搓着怀里那柄从不离身的小刀。

饥饿,像瘟疫一样在船上疯传。

水手们个个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干裂的嘴唇翻着皮,渗出一道道暗红的血丝。

沉重的活儿简直成了酷刑。

元休常在半夜被胃里刀绞似的剧痛惊醒,冷汗浸透了破衣裳。

黑暗里,四周全是此起彼伏、像鬼哭似的肠鸣和压抑到极点的痛苦呻吟。

第八天正午,毒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

马三把还能勉强站住的人都赶到甲板中央。他身后,三个同样脸色铁青、筋肉虬结的心腹紧握着鱼叉,像三尊凶神。

空气像凝固了,只剩下海浪单调地拍打着船壳,发出空洞的回响。

“来抽签。”马三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油腻发黑的帆布袋,袋口敞着,露出一截截长短不齐的麦秆头,“抽到短的下船,别浪费时间。” 声音平板,不带一丝感情。

没人动。

死一样的寂静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下船”就是喂鱼的代名词。

“这不公平!”一个满脸雀斑、年纪很小的水手忍不住哭喊出来,声音抖得变了调,“船长…大伙儿再…再省省…想想办法…我们再想想办法。”

寒光一闪!

马三的鱼叉已经顶上了年轻人的喉咙,叉尖刺破皮肤,一滴血珠滚下来。

“抽,”马三的声音冷得像海底的石头,“要么我现在就把你叉下去,自己来选!” 年轻人的脸唰一下惨白,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元休的心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他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像提线木偶似的上前,枯槁的手哆嗦着伸进那要命的布袋。

红头发抽到那截短麦秆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爆出骇人的凶光。一声野兽般的绝望嘶吼,他疯了一样扑向马三!

噗嗤!噗嗤!

三把鱼叉几乎同时捅进了他的身体!滚烫的血喷溅在滚烫的甲板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几乎同时,旁边一个饿绿了眼的水手猛地扑倒在地,像狗一样疯狂舔起那些温热的血浆。

马三非常的不屑道“没有实力的货色,还想学别人反水,怎么嫌死的不够快?……继续抽。”

轮到那个叫“小豆子”的瘦弱少年时,元休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小豆子才十六岁,一张脸灰败得吓人,身体抖得像筛糠,眼神里全是临死的恐惧。

就在小豆子枯瘦的手指快碰到布袋边的瞬间,元休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

“船长要不就放过他吧!”元休的嗓子撕裂般吼出来,带着豁出去的劲儿,“他还是个孩子!我的水!我的饼干!可以分他一半的。”

马三缓缓转过头,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阴森的笑,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世上果然蠢货多,”他慢悠悠地吐出字,每个字都像冰渣,“嫌命长?活着不好么?告诉你,死神不挑食!”他朝旁边的亲信一歪头,“吊起来,让他看看多管闲事的后果。”

粗糙的麻绳狠狠勒进元休的手腕,火辣辣地磨破了皮肉。

他被粗暴地拖到主桅杆下,绳索猛地绕过横桁,狠狠一拽!身体瞬间离地,双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毒辣的日头像火炭烤着他的皮。他被高高吊起,眼睁睁看着小豆子被两个水手像拖死狗一样拽向船舷。

少年徒劳地蹬着腿,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那双盛满巨大惊恐和无助的眼睛,死死盯着桅杆上吊着的元休。

“对不住…”元休哆嗦着干裂出血的嘴唇,无声地说着,无边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愧疚把他彻底淹没了。眩晕和剧痛像巨浪猛拍着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最终,粘稠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他,意识像块沉船的铁,急速坠向冰冷的海底。

元休挣扎着恢复一丝模糊的意识时,天地早被浓墨般的黑暗吞没。

海面死寂,巨大得像裹尸布一样的浓雾——浓得吓人——正缓缓蠕动着,把整艘破旧的“海燕号”死死缠裹起来,连桅杆顶都看不见了。甲板上,慌乱的脚步踩着湿滑的木板,压抑的惊呼在雾气里乱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每个人的心。

“…看海里!那是什么鬼东西?!” 声音抖得不成调。

“老天爷…这也…太大了…”

“不对…不是鲸鱼…那形状…”

“像他妈的海绵派…” (注:这句俚语保留,有特色)

“操,活着干死了算!”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震!像是被深海巨手狠狠托起又砸落!元休悬空的身体像狂风里的破布娃娃疯狂摇摆,粗糙的绳索瞬间勒进皮肉,痛得他眼前发黑。

紧接着,“咔嚓!”一声撕心裂肺的巨响在耳边炸开,木头断裂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嗡嗡响。冰冷刺骨的海水像贪婪的巨兽,从船体右边一个大裂口里疯狂咆哮着灌进来,发出吓人的轰鸣。

第二次撞击更狠更猛!元休在剧烈的颠簸中,透过浓雾短暂裂开的缝隙,惊鸿一瞥——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黑影,带着毁灭一切的劲儿,正从船底下幽暗如深渊的海水里无声地掠过!快得只留下一抹模糊的影子和大片翻滚的白沫。

“海里有东西!怪物!是怪物啊!” 有人彻底疯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因极度的恐惧变了调。

混乱瞬间炸开!惊叫、哭嚎、奔跑、落水声搅成一锅粥。

“轰隆!” 又是一次毁灭性的撞击!伴着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主桅杆像根脆芦苇似的轰然折断!吊着元休的绳子瞬间没了支撑——

他像块沉重的石头,从半空狠狠砸进下面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又咸又腥的海水瞬间从口鼻猛灌进去,肺里像火烧一样疼,窒息的铁钳死死掐住了喉咙。

求生的本能疯狂燃烧,他拼命挣扎,终于冲出水,贪婪地大口吸进带着浓重海腥味和雾气的冷空气,剧烈地咳嗽着,咸涩的海水从鼻子和嘴里呛出来。

四周漂着断木头、烂帆布,还有几个在水里徒劳扑腾、绝望呼救的水手影子。浓雾像厚厚的裹尸布,遮住了一切,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昏黄的灯光在死寂的黑暗里固执地亮着。冰冷的海水贪婪地吸走他身上最后一点热气。

就在绝望快要把他彻底吞掉的时候,那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光,像神明的指引,刺破了浓重的黑暗和绝望。

“灯塔!是灯塔!” 一个嘶哑破裂、像砂纸摩擦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快死了又看到希望般的狂喜。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海面上飘荡,显得格外瘆人。

“游过去!朝光游!” 声音还在挣扎着嘶喊,指着那束代表陆地和活命的光。

活下去的本能像电流窜遍全身,压倒了极度的疲惫和骨子里的恐惧,几个黑影开始拼命朝那微光划水。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片被灯塔昏黄光照亮的海水下面,毫无预兆地,红光猛闪!不是灯塔的暖光,而是诡异、急促、密密麻麻的红点,像地狱睁开的眼睛!

紧接着,海水像开了锅似的剧烈翻腾,一群样子扭曲怪异的鱼从幽暗的深水里蜂拥而出!它们快得像鬼,苍白半透明的身体在诡异的红光下若隐若现,尖得像刀的牙齿闪着要命的寒光!

它们发疯似的扑向活着的人!冰冷滑腻的身体狠狠撞在人身上,尖牙撕开皮肉,海水瞬间被搅浑,浓重的血腥味散开。惨叫声、呛水声、怪鱼破水的嗤嗤声混成一片死亡的噪音,那点象征希望的灯塔光,在混乱翻涌的红影和浪花里忽明忽暗,像风里快灭的蜡烛。

混乱中,巨大的恐惧像冰锥扎进元休的心,但想活的欲望烧得更旺!他不管周围同伴戛然而止的惨叫,不管擦身而过冰冷滑腻的鱼鳍和闪着寒光的利齿。

眼里只剩下那束光!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胳膊像机器似的疯狂划水,双腿拼命蹬踹,用尽吃奶的劲儿逃离身后那片翻着死亡红光的炼狱,朝着那光源玩命冲!

终于,他胡乱抓住身边一块漂着的厚木板,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快崩溃的神经稍微绷紧了一点。

他死死抱住这唯一的指望,咬得下唇出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死命划去。

耳边,同伴短促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有时突然停了,伴着东西落水或水花猛溅的声响。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大得吓人的东西就在附近的水下悄无声息地游着,巨大的阴影在幽暗的海水里时隐时现,像死亡的影子。

瞬间吞噬了周围的光,连远处灯塔那点微光也变得模糊不清,像隔了层毛玻璃。冰冷粘稠的感觉包裹着他,带着铁锈和深海淤泥的味儿。

元休的心猛地一沉,恐惧攫住了他。

冰冷刺骨的海水泡着七零八碎的船骸。船长马三,或者说曾经是马三的怪物,立在一块大点的浮木上。

他的皮肤早没了人样,变成一种诡异的、覆盖着粘液的暗黑色硬壳,肌肉虬结膨胀,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全身长满了怪手。

那双烧着非人怒火的猩红眼睛,死死盯着翻腾的海面。

这正是那晚吞了无数条命的恐怖样子。

“嗬…嗬…” 低沉如野兽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滚出来。

随着这声音,海面上漂着的大部分破船——弯了的木板、断了的桅杆、烂了的帆布——竟像活了一样蠕动起来,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扯着,疯了一样涌向马三。

它们缠绕、拼接、粘合,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眨眼间,一个庞大得吓人的怪物成型了:由红雾缠着的碎木头勉强凑了个模糊的巨人上半身,下半身,是几十条同样木头做的、疯狂扭动拍打海面的巨蛇!猩红的雾气像活的血液,在“身子”和“蛇群”间缭绕翻滚,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和腐烂的混合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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