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晚云渐收，男人穿一身月牙白罗衣站在院中的翠竹之下，墨发以翡翠玉簪斜斜地挽了个髻，身上因为常年服药的原因透着一股子草药的香气。面如冠玉，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门边传来了动静，百里决明转头望见了丫鬟身后引着的拿着翡翠玉佩的李万机，心下叹了口气。
还是来了。
“殿下，摄政王求见。”丫鬟先让二人在门外候着，独身一人进院中禀告。
“让他们进来罢。”
百里决明抚上脊背挺拔的竹身，眼里似有几分羡慕之情。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这几棵翠竹这般凌云有意，强项风雪，偃而犹起。不受世俗所困，不被凡尘所扰。百里决明自认不想做运筹帷幄的棋手，可他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残酷的尔虞我诈之中，便不得不做。
“皇叔，别来无恙。”百里决明面容和煦的走向李万机，一番简单问候之后，他便被那副鬼面吸引住了视线，好奇地出言询问道，“这位是…”
“寻月不夜侯，见过三皇子。”谢昭京俯身行礼。
“竟是寻月阁的阁主不夜侯，久仰大名。决明早已仰慕许久。”百里决明恍然大悟，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对谢昭京的赞赏，“我们进殿再叙吧。”
谢昭京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殿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平铺着几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并数十方宝砚，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右边漆架上摆着几个白玉药盏，旁边悬着几块药包，便于平日拿取。卧榻是整洁的嵌玉木床，整座殿内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请坐。”
三人落座，百里决明率先开口：“不知二位来决明此处所为何事？”
谢昭京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李万机问道：“侧妃娘娘的后事料理的如何？”
侧妃薨逝，当儿子的百里决明自然是要为其守孝三年，而今年是最后一年。
百里决明低垂着眼睑，敛去了眸中的情绪，神情不明。
“谢皇叔关心，母妃生前性善，无祸乱相扰，这三年也还过得算是顺利。可惜如今正逢乱世，母妃在九泉之下怕是也难以心安。”
“在下听闻三皇子无心朝野，心如明镜，原来这一片赤诚孝心也着实令人佩服。”谢昭京接过李万机递来的翡翠玉佩，玉佩上还残存着男人掌心的余温。他抬头望着百里决明，向那人表露着自己的野心。“既然侧妃娘娘没能有机会见证宣辰的一统局面，殿下何不完成这一心愿，让侧妃娘娘安心呢。”
百里决明目光一凝，似是不明白此番话的意思，问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昭京神情自若，笑着回答，“殿下身为三皇子，自是要尽心尽力替太子殿下分忧，早日实现宣辰的大一统罢了。”
百里决明点了点头，没说话。
半晌，李万机敲着桌檐，从百里决明身上收回了视线。说：“本王最近得到一批西域进贡来的上好药丹，决明拿去调养身子，补补气血罢。算算时间，宋明温此刻应该已经到达清思殿了，待本王去取来。”
“不敢劳烦皇叔。云归，去殿门将宋公子迎进来。”百里决明忙摆了摆手，唤来了随身侍从。
“是，殿下。”
云归前脚刚踏出门，便撞上了正要进殿送药的丫鬟，那药碗被打翻在地，温热的药汤洒了云归一身。丫鬟惊恐地一下子跪在地上，就要给云归磕头。
“云侍卫赎罪！奴婢…奴婢手脚鲁莽不小心冲撞了您…”
“怎么回事？”百里决明听见了动静，走到殿门外跪着的丫鬟面前，“你先起来。”
丫鬟颤颤巍巍地起身，眼眶里盛满泪水，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奴婢方才端着药正要进殿给殿下送来，却不小心冲撞了云侍卫，还…打翻了药碗，弄脏了云侍卫的衣裳…”
云归叹了口气，并无责怪之意：“无妨，还要麻烦你再去给殿下端一碗药来。”
丫鬟忙应了声“是”，就要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百里决明出言阻止道：“去拿扫帚来清理，别伤了手。”
谢昭京和李万机见百里决明迟迟未归，便出来查看情况。
“殿内丫鬟手脚鲁莽，让皇叔和侯爷见笑了。”百里决明略带歉意道。
“决明心胸宽广，温和待人，本王甚是欣慰，又何来见笑一说？”李万机轻轻摇头，随即关切的问道：“你的身子可还有不适？还是需要整日服药吗？”
“不瞒皇叔，我这身子我比谁都清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百里决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哀莫，苦笑道，“以前还好，算是能苟延残喘几年。自从母妃薨逝后，我便时常心悸、乏力，偶有汗出肢厥等一系列不良症状。”
谢昭京一愣，百里决明的身子竟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可传唤过太医？”
闻言，百里决明缓缓地摇头，说：“未曾，我这身子的状况在宫内已是人尽皆知，没必要再与一个用药供出来的病秧子浪费时间。”
“殿下何苦自怨自艾。”谢昭京耐心地劝说道，“怎可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侧妃娘娘若是知道殿下如此糟蹋自己，即使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她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放任病魔，消极度日。更何况，万事无绝对，殿下您自己都放弃了，那些想要帮助您的人该如何是好？”
李万机望着谢昭京，忽然觉得那张鬼面也不是那么张牙舞爪了。
“殿下，请一定不要放弃。”
百里决明的神色有片刻的松动。
“嘶…”
一旁的云归倒吸一口凉气，忽然面色痛苦地弯下腰。
“云归！”
——
内殿。
“吴太医，云归怎么样？”百里决明望着吴琼，神色紧张。
“云侍卫近日可是接触了夹竹桃？”吴琼向百里决明行了一礼，疑惑地问道。
“夹竹桃？”
“夹竹桃的茎、叶、花朵都有剧毒，它分泌出的乳白色汁液含有一种叫夹竹桃苷的毒物，误食会中毒。即使是浅浅的接触也会感到头痛、胸闷恶心，甚至是休克死亡。”
百里决明深吸了一口气，为了安全起见，皇宫内是绝对不会允许夹竹桃此类毒物生长的，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望着面色惨白的云归，袖中的手掌微微颤抖。
这是冲自己来的。
“还请吴大人多费心，务必把云归治好。”百里决明拂袖而去，语气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