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天地间一片纯白。
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是被水晕开的山水画。秦韬踩着半尺深的积雪，每一步都在寂静的空中发出“咯吱”的声响。靴底碾碎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朱漆大门紧闭，铜环结了一层薄霜，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冰冷的似乎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门前两尊石狮子已被风雪掩盖了大半，仿佛也在这寒夜中沉睡了八年。屋檐下的冰冷如刃，偶尔有雪块从瓦当上滑落，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扑簌簌”的响声。
他站在门前，心中忐忑，望着那熟悉的“秦府”三个鎏金大字，喉结微微滚动。雪粒被风吹斜，打在他裸露的脖颈上，化作刺骨的寒意，他不禁打了冷战。
黑瓦白墙，一株梅树探出枝丫，几点红蕊在雪中若隐若现，暗香被寒气凝成丝丝缕缕的冷韵。八年了，师父说“归期已至”时，他竟有些恍惚。
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地上的浮雪，像撒了一把碎玉。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隔着雪幕传来，已是三更时分。报国寺的钟声突然响起，浑厚的钟声在雪夜里格外清透。枯树上的寒鸦惊的飞起，黑影掠过月轮时夹杂着几声哀啼。
雪花落在秦韬睫毛上，融化成水珠。他抬手拂去，深吸一口气，叩动大门上的兽环。
“何人深夜叩门？”门内传来苍老的声音。
风突然卷起，将梅香送到鼻尖。
他鼓足勇气答道：“老家院，是我，秦
韬。”
门轴转动的声响惊起屋檐下的栖雀，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震落一团积雪，灯笼的光从门缝渗出，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暖色的光带。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老家院赵伯混浊的眼睛在看清来人后骤然睁大。他手中的灯笼剧烈摇晃起来，光影在雪地上跳出一段慌乱的舞蹈。灯笼纸面上绘着的松鹤图案被照的忽明忽暗，那只仙鹤仿佛要在光影中振翅而飞。
“四…四少爷？”灯笼的灯光照在秦韬脸上，赵伯的手抖的厉害：“真是四少爷回来了！”
秦韬微微颔首。雪光映照下，他的轮廓无比清晰，比八年前更加锋利。一身粗布青衣被雪水浸湿，却掩不住挺拔如松的身姿。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散发沾了雪水贴在额前。最是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清澈见底，像是山涧中未被尘世沾染的寒潭。
秦韬站在正厅中央，四周的烛火映的满堂金碧辉煌。
母亲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八年过去，她的容貌依旧雍容，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 看他的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疏离。
“韬儿，长大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她始终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盯着他腕间的青玉符，眉头微蹙。
五妹秦霰躲在二哥秦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打量他。她如今不过十岁，梳着双丫髻，发间坠着珍珠流苏，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这是四哥？”她脆生生的问，眼睛圆溜溜的，怎么和画上的不一样？”
秦玉——那个记忆中总爱逗他笑的少爷，如今已长成温润如玉的公子。他轻拍小妹的发顶，苦笑道：“霰儿，不得无礼。”可当他转向秦韬时，眼中带着几分迟疑：“四弟，这几年，你可好？”正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秦韬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记得离家那年，二哥会偷偷塞给他糕点，会在他被母亲责罚时替他求情。可现在，连最亲的兄长看他的眼神都在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很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回答。
门外传来脚步声。长姐秦月扶着父亲缓缓走进来，她一身素白罗群，发间只簪一只银钗，清冷如霜。八年过去，曾经明艳动人的少女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在看到秦韬的瞬间，她的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如常。
“父亲”秦韬跪下行礼，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父亲——那个曾经威严如山的男人，如今竟瘦的形销骨立。他拄着拐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回来就好。”父亲的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晟儿呢？”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长子秦晟大步踏入厅中，腰间玉佩叮当作响。他比秦韬记忆中更加挺拔，一袭墨蓝锦袍衬的面如冠玉 ，只是那眼睛冷的像淬了冰。
“四弟。”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却不达眼底：“听说你在外拜了位“高人”？”
秦韬的左眼突然刺痛起来，青玉符下的脉搏突突跳动。他强忍剧痛，抬头对上兄长的视线——那双眼睛里，藏着刻骨的嫉恨。
母亲突然起身，翡翠镯子磕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累了。”她看也不看秦韬，径直走向内室，“月儿，扶你父亲回房休息。”
霰儿好奇地凑过来，伸手想摸他的青玉符：“四哥，你眼睛怎么了？疼吗？”
“霰儿！”秦玉急忙把她拉回来，歉意地看了秦韬一眼，“孩子不懂事…”
烛火剧烈摇晃起来。
秦韬站在原地，看着家人们一个个离去。长姐扶着父亲，二哥牵着五妹，母亲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大哥…
秦晟站在阴影处，拇指缓缓摩挲着腰间配剑的剑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归来故土应无恙，只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