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里?!”
沙哑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铁针,狠狠扎进陆明宇紧绷的神经。他蜷缩在石狮子基座与冰冷墙壁形成的阴影夹角里,身体僵直,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后背。后腰处传来金属摩擦皮革的细微声响——是枪!那个男人身上有枪!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右臂骨折的剧痛在此刻的死亡威胁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他像一只被钉在绝路上的困兽,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左手死死攥着铜钱和烟袋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稻草。
“哥……别……”穿着宽大黑色雨衣的女孩发出惊恐的呜咽,死死抓着男人的胳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男人没有理会妹妹的哀求。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定着陆明宇藏身的阴影。鸭舌帽檐下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微微翕动的鼻翼。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摸向后腰的手极其缓慢地抽了出来——握着的并非手枪,而是一把通体黝黑、造型古朴、刃口在昏暗中闪烁着森冷寒光的短柄匕首!匕首的柄部似乎缠绕着某种深色的、已经包浆的细绳,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凶戾之气。
“出来!”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碎猎物的压迫感。“别让我说第二遍!”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雨水从破庙顶棚的漏洞滴落在积水的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催命的“嗒嗒”声。每一滴都敲在陆明宇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准备拖着残躯爬出去迎接未知命运的刹那——
嗡!
左手掌心紧贴着的铜钱(归藏钥)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温热感骤然传来,并非之前的清凉守护之意,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沉睡的器物被熟悉的血脉唤醒!
这股温热感极其短促,一闪即逝。但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握着匕首、如同蓄势待发猎豹般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陆明宇因为紧张而微微敞开的左手掌心!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他掌心露出的那枚暗沉黄铜、纹路奇诡的铜钱之上!
“归……归藏钥?!”男人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声音里的杀意和戒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悚的震动!他握着匕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晃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种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物!
他身旁的女孩也愣住了,惊恐的呜咽戛然而止,一双因为恐惧而睁大的眼睛透过雨衣帽檐的缝隙,茫然地在哥哥和那片黑暗阴影之间来回扫视。
陆明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归藏钥?这个男人……认识这枚铜钱?!他心脏狂跳,一股混杂着惊疑和渺茫希望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头顶。难道……他们不是敌人?
“你……你怎么会有它?!”男人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陆明宇藏身的阴影,手中的匕首虽然还握着,但指向地面的姿态已经失去了攻击性。“谁给你的?!那个老烟鬼?!他在哪?!”他一连串地追问,语速极快,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陆明宇的心上。
老烟鬼?是指那个神秘消失、留下烟袋锅的守藏人?!
陆明宇的脑子飞速转动。这个男人认识铜钱,认识守藏人,而且称呼其为“老烟鬼”,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种……熟稔?甚至……敬畏?他们不是追兵!很可能是……同道?!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强光!陆明宇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身体的剧痛,挣扎着,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和颤抖,嘶哑地开口:“你……认识……这个?”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将紧攥的左手从怀里抬起来一些,让掌心的铜钱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看到那枚铜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男人的呼吸明显一滞。他死死盯着铜钱,尤其是中心那个微小的圆点,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的匕首插回了后腰的皮鞘内。这个动作,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哥?”旁边的女孩感觉到哥哥的变化,紧张地小声唤道,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男人没回答妹妹,只是缓缓抬起了双手,掌心向外,做了一个表示没有敌意的动作。他依旧保持着警惕,但眼神中的锐利和杀意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周深。”他沙哑地报出了一个名字,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陆明宇和那枚铜钱,“她是我妹妹,周浅。”他用下巴点了点身边的女孩。“我们……在找人。找一个……带着这东西的老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铜钱上。
周深?周浅?陆明宇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丝,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陆明宇。”他同样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嘶哑虚弱,“我……昨晚遇到一个老头,在写字楼广告牌底下……他给了我……这个。”他晃了晃掌心的铜钱,“然后……他消失了。”
“广告牌底下?消失了?”周深眉头紧锁,帽檐下的阴影里,眼神锐利如鹰,“他当时……什么样子?说了什么?”
“穿着洗得发白的深灰色旧布褂子……很瘦……眼睛很浑浊……像枯井……”陆明宇努力回忆着那个雨夜中的身影,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刻印,“他说……我‘命火都快熄了,还巴巴地给人当柴烧’……”
“命火……当柴烧……”周深喃喃地重复着,身体似乎又晃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震惊、悲怆和果然如此的神情。“是他……真的是他……守藏人……他果然……还在这座城里游荡……”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目光再次投向陆明宇,变得无比复杂,“然后呢?他给了你归藏钥……就消失了?没告诉你别的?没给你别的……东西?”
“东西?”陆明宇心头一动,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臂,极其艰难地将一直紧贴身体藏着的铜烟袋锅也拿了出来,展示在周深面前。“这个……算吗?在城隍庙石狮子底下找到的……一个拾荒老头临死前……指的方向……”
“烟袋锅!”周深和周浅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周深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得惊人,瞬间就蹲在了陆明宇面前。他无视了陆明宇身上的泥污和浓重的血腥味,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支古朴的铜烟袋锅上。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想触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停在了半空。
“是……是他的……”周深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颤抖,“错不了……这上面有他的‘念’……虽然很微弱了……”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明宇,“那个拾荒老头……他说了什么?”
“烟袋锅……城隍……石狮子底下……”陆明宇艰难地复述着,“然后……就死了……”
周深眼神一黯,随即又燃起更亮的光芒。“果然……他留下了‘引’!”他看向陆明宇手中的烟袋锅,又看向他掌心的铜钱,最后目光落在陆明宇苍白虚弱的脸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疑惑,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难以言喻的嫉妒?“归藏钥……守藏人的‘引’……都在你手上……”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命运,“为什么……是你?”
“哥……”周浅轻轻拉了一下哥哥的胳膊,声音带着担忧。她看向陆明宇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好奇,尤其是看到他右臂那不自然扭曲的姿势和苍白的脸色。“他……他受伤了……好像伤得很重……”
周深这才仿佛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复杂情绪,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他迅速扫视了一下陆明宇的状况,眉头紧锁:“右臂骨折,失血,虚弱,还有……”他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脸色一变,“浊气侵蚀过的痕迹?!你被‘蚀种’伤到了?!”
蚀种?是指那些被浊气侵蚀的人?陆明宇点了点头,虚弱地道:“巷子里……遇到了两个……被这东西……”他示意了一下烟袋锅,“暂时……压下去了……”
周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了然:“守藏人的‘引’,自带辟邪净化的余力……算你命大。”他不再多问,动作麻利地解下自己背上一个半旧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快速打开。里面塞满了各种用防水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他熟练地翻找着,很快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扁平的金属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几卷干净的纱布、一小瓶深棕色的药水、几片消炎药,还有两根大约一尺长的、打磨光滑的硬木条和一卷坚韧的布带——显然是简易的夹板。
“忍着点。”周深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干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示意妹妹周浅帮忙按住陆明宇的身体,自己则动作极其熟练、却又异常小心地开始处理陆明宇右臂的伤口。清洗(用他随身水壶里倒出的清水)、上药(那深棕色药水带着浓烈的草药味和一丝辛辣感,涂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清凉)、正骨(剧痛让陆明宇眼前发黑,几乎昏厥)、固定(用硬木条和布带牢牢捆扎)。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然对处理外伤极其在行。
剧痛让陆明宇浑身被冷汗湿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硬是没哼一声。他能感觉到周深的手很稳,带着一种长期磨练出的力量感,虽然动作有些粗粝,但处理得相当专业。固定好手臂后,周深又喂他吃下了两片消炎药,并用一个军用水壶给他灌了几口带着土腥味的凉水。
做完这一切,陆明宇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但右臂被妥善固定后,那种撕裂般的剧痛总算缓解了不少,一股疲惫到极点的困意席卷而来。
“谢……谢谢……”他靠在冰冷的石基上,喘息着,声音依旧嘶哑。
周深没说话,只是默默收拾好东西,重新背好背包。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沉重。他再次看向陆明宇,目光最终落在他左手紧握的铜钱和烟袋锅上,眼神复杂难明。
“归藏钥……守藏人的‘引’……”周深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对陆明宇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对着这破败的城隍庙诉说一个沉重的秘密。“你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吗?”
陆明宇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只知道这东西救了他的命,也差点要了他的命,引来了怪物,也引来了眼前这对神秘的兄妹。
“玄门……崩陨三百年了。”周深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他缓缓摘下了头上的鸭舌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古铜色,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了深刻的皱纹,下巴上胡子拉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锐利,如同历经磨砺的刀锋,此刻却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薪火断绝……传承几乎尽毁。我们……周家,算是仅存的、还勉强记得一点祖上荣光的……守陵人后裔。”他指了指自己和妹妹。
守陵人后裔?陆明宇想起了归藏之地那个老妇人残灵的自称!
“归藏之地……是玄门最后的堡垒,也是最后的囚笼。”周深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三百年前,灵枢崩碎,浊潮肆虐。玄门倾尽所有,以‘归藏’秘法,将自身连同这方天地最后一点未被污染的‘清源’,封镇于一处破碎的‘灵枢碎片’之中,也就是……你遇到的那堵墙。而开启、守护、并最终在必要时……引燃这最后堡垒的钥匙,便是‘归藏印’!”
归藏印?陆明宇下意识地看向掌心的铜钱。
“归藏印并非一体。”周深的目光也落在那枚铜钱上,“它由三部分组成:‘钥’,‘枢’,‘引’!你手里的‘归藏钥’,便是其核心!是掌控归藏之地门户、引动其内封存力量的枢纽!而那支烟袋锅……”他的目光转向烟袋锅,“便是‘引’!是守藏人自身力量与意志的载体,也是……在归藏之地彻底熄灭前,指引‘薪火’找到最后希望的路标!”
陆明宇的心脏狂跳起来!归藏印?核心?路标?这信息量太大,太震撼!
“三百年了……归藏之地在浊潮的不断侵蚀下,早已摇摇欲坠。”周深的语气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守藏人……那位老人,他是最后的守护者,也是唯一能真正掌控归藏印的存在。但他为了维持封印,早已油尽灯枯,只能像游魂一样在现世与归藏的夹缝中徘徊,寻找……寻找能承载‘薪火’的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再次钉在陆明宇苍白的脸上,充满了审视和难以置信的疑惑:“‘薪火传人’……必须是身具‘玄脉’、能感应天地清灵之气的人!可你……”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玄脉’的气息!你就像一个……被彻底堵塞、蒙蔽的顽石!浊潮的侵蚀甚至差点要了你的命!守藏人……他为什么会把归藏钥和‘引’交给你?为什么……会选择你?!”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套在了陆明宇的脖子上。他也想知道!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垮的普通人!凭什么要背负起三百年前覆灭门派的最后希望?凭什么要被卷入这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斥着怪物和诡异力量的战争?
“我……我不知道……”陆明宇的声音干涩而迷茫,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只是……遇到了他……他给了我铜钱……然后……一切都变了……”
“哥……”一直沉默的周浅,怯生生地拉了拉周深的衣角,小声说道,“也许……守藏人爷爷……有他的道理?你看……归藏钥在他手里……不是也起作用了吗?还……还净化了他体内的浊气……”她看向陆明宇的目光,带着一丝单纯的信任。
周深看着妹妹,又看了看陆明宇,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不解,有不甘,有疑虑,但最终,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责任感压了下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疲惫:“或许吧……守藏人的境界,不是我们能揣测的。既然归藏钥和‘引’都在你手……那你就是唯一的‘薪种’了。”他将“薪种”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薪种?”陆明宇不解。
“归藏之地最后的源火……需要新的‘薪柴’去点燃,去延续。”周深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你……就是那根被选中的‘柴’。要么,在点燃源火的过程中化为灰烬……要么……”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渺茫的光,“……成为新的火种。”
化为灰烬……新的火种……
陆明宇的心沉甸甸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希望,而是一条通往祭坛的血路!
“那……守藏人呢?”陆明宇急切地问,“他在哪?归藏之地快撑不住了!那个守陵人的残灵说……让我去找他留下的‘引’……指引我找到他留下的东西或者……找到他本人!”他摊开左手,露出掌心烟袋锅底部那一小撮灰白色的残烬,“这个……好像能指引方向……”
周深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撮灰烬上!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猛地蹲下身,凑近陆明宇的手掌,极其仔细地观察着那撮灰烬,鼻子甚至微微抽动,似乎在嗅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震惊和狂喜!
“引路灰!真的是引路灰!”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守藏人……他果然留下了完整的‘引’!这灰烬里……残留着他本源力量的印记!它能指引我们……找到他最后消失的地方!或者……找到他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
他霍然起身,眼神锐利如电,扫视着破败的庙宇,仿佛要穿透这腐朽的砖石。“这灰烬的气息指向……就在这座庙里!但很微弱……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感应。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戴着宽大雨衣帽子的周浅,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其不舒服的东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奇异的空灵感:
“哥……好……好吵……好多……好多‘饿’的声音……从……从外面……围过来了……”